船刚靠岸,江南的湿气就裹着脂粉香扑过来。
刘伯温站在码头石阶上,看杨宪正翻一份税册,指尖在“亩产三石”的数字上敲了敲:“去年水灾冲了半城粮田,今年报上来的收成倒比往年还高?”
牛达扛着箱子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咧嘴笑:“我早说不对劲,路上见着农户蹲在田埂上哭,说稻子烂在地里,税吏却催着按老数交。”
三人先去府衙查账。
账册码得整整齐齐,红笔勾的“已缴”二字个个端正,杨宪却抽出几本翻到最后——各县的“损耗”栏都填着“一成”,笔迹像一个人描的。
“巧了,”他冷笑,“旱的涝的、山区平原,损耗竟分毫不差?”
夜里,刘伯温让牛达去巷尾找挑夫打听。
那汉子蹲在石阶上抽旱烟,烟杆在鞋底敲了敲:“官爷别查了,上个月李乡绅把低洼地改写成‘良田’,税银摊给我们小户补;张员外的绸缎庄报了‘失火’,税银免了三成,其实连夜运到邻县卖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然日子更难。”
牛达把话带给刘伯温时,正见他对着烛火看税契,纸页边缘有淡淡的水痕,像是被人用湿布擦过。
“这墨迹新鲜,”刘伯温指尖点了点被改的“亩数”,“倒是把原数字洇出个影子来。”
杨宪突然拍桌:“难怪催了三次,各县都推说‘账册受潮’,原是在这儿等着。”
他把税册摔在桌上,露出底下压着的农户诉状,墨迹还没干透,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实在缴不起,求官爷开恩”。
窗外的雨敲着芭蕉,三人对着一灯如豆沉默。刘伯温忽然开口:“明天去田里看看——账册能改,烂在泥里的稻穗可瞒不了人。”
牛达应声去备马,听见杨宪在后面低骂:“这群人,是把朝廷的章程当皮影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