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燕王府书房里还亮着灯。朱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个茶盏,听朱高炽讲辽东的情形,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朱高炽站在一旁,把在辽东所见所闻细细说来:“父王,辽东那边如今是真不一样了。街市上铺子一家挨一家,货物堆得像小山,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听说是通了海道,往来买卖方便得很。”
他顿了顿,又道:“更要紧的是军里的事。那边的火炮,已不是咱们常见的样式,听说是改了好几回,射程远了不说,准头也高,炸得也更厉害。火铳也比咱们用的精巧,装填快,还不容易炸膛。”
朱棣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沉声问:“还有别的?”
“还有那蒸汽船,”朱高炽道,“孩儿在盖州港见过,不用帆,烧煤就能跑,速度比寻常大船快得多,听说已经造了好些艘,能运兵,也能载货。”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朱棣望着跳动的火苗,半晌没说话。
他久在北平,深知边防不易,原以为自家军备已是不错,没承想辽东竟已走到这步田地。
经济、军备、器械,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强劲的势头,比北平这边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朱高炽见父王不语,也不敢多言。
他知道父王心气高,如今听着辽东这般强盛,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过了好一会儿,朱棣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沉郁:“这么说,辽东是真的起来了。”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他戎马半生,见过不少风浪,可此刻听闻辽东的光景,只觉得肩头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这天下之大,竟有地方已走到这般地步,看来往后的日子,更不能懈怠了。
他端起茶盏,猛喝了一口,茶水已凉,正如他此刻的心境,既有震动,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在心里头翻腾。
朱棣抬眼看向朱高炽,眉头微挑,问道:“既在辽东边防学院待了些时日,你在那里头,到底学了些什么?”
朱高炽垂手答道:“回父王,学院里教的,多是些基础学问。像那算学、格物的底子,还有些军械的粗浅道理,统共就这些。”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更深的门道,譬如那火炮如何改良、蒸汽船怎么造,听说都在研究院里。只是那研究院不是谁都能进的,得有真本事,过了好几道关卡才行。孩儿如今这点学问,还差得远,自然没资格进去。”
朱棣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心里头愈发清楚,辽东那边的学问,竟是分了层级的,一层一层往上递进,看来不是一日之功。
他望着朱高炽,缓缓道:“如此说来,你这半年,倒也没白去,至少看清了路数。”
朱棣手指在案几上顿了顿,目光沉了沉,看向朱高炽问道:“你在辽国公府住了些时日,常孤雏那厮,对你可有戒心?”
朱高炽想了想,回道:“父王,常姑父倒没怎么刻意管我,日常相处也算平和,饭食起居都照料得周详。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若想凭着姑侄这层姻亲,去探些辽东军中的机密,却是半分也近不得。”
“哦?”朱棣眉峰一挑,示意他细说。
“孩儿曾借着闲聊问过几句边军操练的事,他只淡淡说‘按常例来’,再不肯多言。”朱高炽回忆着,“有回路过府里的书房,见他正与几个将官议事,见我走近,里头说话声立时就停了,那几个将官看我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提防。常姑父只笑着说‘些许军务,没什么要紧的’,便支使我去后院看花草,明摆着是不想让我听见。”
他又道:“后来想去盖州的军器坊瞧瞧,托表妹去说情,常姑父只道‘那处是禁地,便是府里人也不得随意进出’,硬是没应允。孩儿才明白,他面上虽热络,心里头的防备却紧得很。咱们这层亲戚关系,在他眼里,怕是抵不过辽东的军机密事。”
朱棣听完,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冷笑道:“他常孤雏在辽东经营这些年,手里握着那般家底,自然是防着旁人窥探。莫说是你,便是我亲自去,他也未必肯露半分底细。”
“可不是么。”朱高炽点头,“孩儿瞧着,辽东上下,对军中事务都讳莫如深。街市上百姓虽能说些水泥路、蒸汽船的好处,可一提到军队、火器,便都摇头说‘不清楚’,想来是早有吩咐。”
朱棣嗯了一声,眸色沉沉:“这也难怪,他能把辽东整治得这般模样,心思定然缜密。防备着些,也是常理。只是……”
他话没说透,却透着一股凝重。
自家与辽东,明面上是亲戚,暗地里却藏着较量,常孤雏这等防备,既是谨慎,也是一种无声的警示。
朱高炽见父王神色,便知他心里自有计较,又道:“好在他也没对孩儿动什么疑心,日常相处还算融洽,没闹出什么不快。”
朱棣摆了摆手:“他既没撕破脸,咱们也不必露锋芒。你能看清他的防备,便不算白去这一趟。往后……还需再细些。”
说罢,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这辽东的水,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深。
次日天刚亮,朱棣便换了身便服,带着两个护卫,往姚广孝所在的庆寿寺去。
一路穿街过巷,不多时便到了寺门。
姚广孝正在禅房打坐,听闻朱棣来了,忙起身相迎,引着他到里间坐下,奉上刚沏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