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激
大和年间的长安城像口烧红的铁锅,空气里飘着硫磺与血腥气。前岭南节度使胡诞的儿子胡激刚中了进士,红绸还系在官袍角上,就听见巷口传来铁甲碰撞声 —— 北军正在搜捕宰相贾餗。
那姓贾的准躲在胡家! 禁军牙校踹开朱漆大门时,胡激正对着铜镜整理幞头。他认得这牙校,前几日还在曲江宴上讨过他的酒喝,此刻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士卒翻箱倒柜时碰倒了父亲珍藏的岭南珠串,清脆的碎裂声里,胡激被反剪双臂押到仇士良面前。
与贾相素无深交。 胡激挣扎着辩解,看见牙校正偷偷往怀里塞母亲的金梳。仇士良的靴子碾过地上的锦缎,冷笑一声:搜不到宰相,就拿他儿子抵命。
辕门外的柳树刚抽出新芽,胡激的血溅在嫩绿的枝条上。抄家的士卒把银铤往麻袋里装时,远在河东郡的弟弟胡湘正坐在廊下喝茶。家僮突然尖叫着瘫倒,指着庭院角落:那穿绿袍的人 没有头
绿袍是新科进士的官服。三日后凶讯传到河东,胡湘才明白,家僮看见的正是哥哥死的那一刻。多年后仇士良倒台,抄家的兵卒从他床底搜出的金铤上,还沾着胡家库房特有的朱砂印记。
秦匡谋
咸通十四年的江陵城像被泡在黄梅雨季里,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蛮兵的战鼓。黔南廉使秦匡谋踉跄着冲进节度使府时,靴底还沾着黔南城头的泥土。
为何不跪拜? 杜悰坐在虎皮椅上,银须上挂着水汽。这位汾国公两度镇守凤翔,总把 挂在嘴边。秦匡谋抹了把脸:我虽生在岐下,却自幼离乡。您镇凤翔时,我已持符节做了刺史,实在没行过这种大礼。
杜悰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三日后,韦相保衡的批复传到江陵:任凭杜公处置。
街市上的麻石被雨水泡得发亮,秦匡谋望着人群里的儿子,声音被风吹得发颤:爹是冤枉的 多烧些纸墨,我到阴间去告他们。 刽子手的刀刚扬起,杜悰突然从监斩台上跌下来,轿子抬回府时,他浑身抖得像筛糠。
那晚狱吏疯了,一边自打耳光一边哭喊:我收了你那么多钱,怎敢私藏你的东西! 旋风吹进府衙时,秦匡谋的血还在石板上冒着热气。
六月十三杀的秦匡谋,七月十三杜悰就断了气。洛阳来的棺材短了一截,阴阳先生拿了钱骗杜家子弟:靠近棺材会招祸。 他们躲在偏房时,仵作正把杜悰的尸体硬塞进棺木,肋骨断裂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到了洛阳,杜家大儿子没几日也跟着去了,有人说在夜里看见个穿官服的影子,总在棺材旁丈量尺寸。
韦判官
扶沟县令崔应正对着账簿打盹,门房领来个瘸腿老人:我能通鬼神,冥府韦判官要见您。 香案摆好时,空气里飘来股纸钱味,一个看不见的声音自报家门:韦思穆。
崔应的后背沁出冷汗。那声音说:我儿文卿在郑滑院当差,亏欠了几万贯,不是他贪的 您将来会管那里,求您照拂。 崔应刚点头,香烛突然齐刷刷地灭了。
半年后果真接到调令,郑滑院的账簿堆得像小山。文卿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渗出血珠:那些钱是前任亏空的 崔应想起韦思穆的话,却被账册上的数字吓住了:这么多钱,我怎敢担责? 他把文卿锁进了大牢。
行刑前那晚,文卿在牢里摸到怀里的毒药,却怎么也掏不出来。忽然一个影子飘到面前,是韦思穆的声音在哭:我已告到天帝那里,要夺他的阳寿! 毒药 掉在地上,文卿抓起吞下时,听见父亲在耳边说:咱们在阴间等他。
崔应后来官运亨通,却总在夜里梦见个没脸的人。纳了个叫金闺的美人后,他把公务全抛在脑后,连正房都不进了。新美人进门那天,金闺端来杯酒,崔应喝下去,看见韦思穆站在帐前,手里捏着本账册。
再后来有人在浙西院看见金闺,陪新主人喝酒时,窗外突然飘进个穿官服的影子:你毒杀我,还想害别人? 金闺连夜逃走,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听说崔家的后代,个个都守着空荡的库房过活。
杨收
南海的浪涛拍打着城郭,郑愚尚书正在处理公文,宾司跌跌撞撞跑进来:杨相公 在客堂求见。 郑愚手里的笔掉在案上 —— 杨收明明贬死在岭外了。
客堂里的檀香燃得笔直,杨收的身影在烟里忽明忽暗,官袍上还沾着尘土:杨玄价害我,我已求得天帝允许,带阴兵复仇。求您备些酒食,再借十万缗钱。 郑愚连连点头,听到 字却犯了难。
不是铜钱。 杨收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烧的时候别沾着地。 他作揖告辞,身影穿过门板时,檀香突然倒向一边。
北郊的火堆烧得正旺,纸糊的元宝在火里蜷成灰蝶。杨收的侄子在寿阳看见叔叔骑白马,红弓搭箭对着天空:天帝准我杀杨玄价。 话音刚落,京城传来消息,杨玄价中了急病,死时胸口有个箭洞形状的黑斑。
郑愚后来常对人说,那晚烧纸时,风卷着纸灰盘旋不去,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半空接那些钱。
宋柔
中和年间的临汝城被战火啃得只剩骨架,龙兴寺的禅房成了都监西门季玄的临时住所。都押衙何群叉着腿坐在门槛上,看见宋柔捧着文书进来,劈头就骂:见了我竟敢不跪?
马鞭子抽在宋柔背上时,他听见何群啐了口:董弘贽的狗也敢在我面前晃? 当晚宋柔被拖进禅院西角,刀子切割骨肉的声音被佛堂的晚课声盖住。何群洗手时,看见水盆里浮着颗带血的眼珠。
天黑后,何群在灯影里看见个浴血的人影。宋柔? 他拔剑劈过去,影子却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