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弥漫着淡淡焦糊味和邪气残余的林间空地,周遭的空气终于恢复了山林应有的清新。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如同温吞的泉水,慢慢浸润着阿禾的四肢百骸。疼痛尽去,疲惫却翻涌上来,让她走路都有些脚底发软,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敖渊身边,嘴巴几乎没停过。
“……你都没看见,那个大泥巴怪刚开始可凶了!砰砰砰地砸结界,那绿眼睛瞪得像两盏鬼火灯笼!还好你的鳞片够结实……”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还原当时的惊险,虽然描述得有些夸张,但眼底残留的惊惧却是真实的。
敖渊步履从容,白衣在林间光影中纤尘不染,与阿禾满身的尘土和破旧衣衫形成鲜明对比。他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偶尔在林深叶密、枝杈横生处,会不着痕迹地放缓脚步,或者用一道微不可查的气劲拂开快要扫到阿禾脸上的带刺藤蔓。
“后来它把结界打破了个口子,还想伸爪子进来抓我!我当时就想,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变成点心……”阿禾说到紧要处,下意识地往敖渊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能汲取更多安全感,“然后我就拿着你给的鳞片,使劲喊你名字!嘿,那鳞片一下子就变得滚烫滚烫的,还发光了!把那只臭爪子都给烫回去了!”
她献宝似的掏出那三片赤金鳞片,递到敖渊眼前,“你看你看,就是它们!是不是很厉害?”
敖渊目光微垂,扫过那三片光泽内敛的鳞片,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平淡的反应丝毫没打击到阿禾的倾诉欲,她小心翼翼地把鳞片收好,又继续叽叽喳喳:“再后来,它就学聪明了,守在洞口不进来,那绿眼睛就死死盯着我,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然后天上就开始打雷闪电,乌云变得红黑色的,可吓人了!再然后……地就动了!山灵就醒了!”
她说到山灵,眼睛亮得惊人,语气充满了惊奇与感激:“敖渊敖渊,你看见了吗?那些石头会发光!藤蔓会自己动!树根像大蛇一样抽那个泥巴怪!山灵它还……它还暖烘烘的!”她词穷地形容着那股庇护她的暖意。
“嗯。”敖渊依旧是单音节的回应,脚步未停。
“山灵它是不是很喜欢我啊?”阿禾忍不住有点小得意,歪着头看敖渊,“它肯定觉得我是个好人,所以才帮我!对吧?”
这次,敖渊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阿禾莫名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个傻问题。
“山灵庇护山林,驱除外邪,是其本能。”他声音清冽,如同山间冷泉,“并非喜恶。”
“哦……”阿禾摸了摸鼻子,有点小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管是不是本能,它帮了我是事实!等回去我得给它弄点贡品……嗯,供点什么好呢?它好像不吃红薯……”
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起给山灵上供的问题,眉头皱在一起,小脸显得苦大仇深。
敖渊不再言语,任由她在旁边自言自语,从给山灵上供红薯还是野果,一路发散到村里张婶家丢的那只芦花鸡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会不会被黄皮子叼走,又担心起自己藏在床底下的那几个铜板会不会被老鼠啃了……
她的思维跳跃极快,话题天马行空,充满了烟火人间的琐碎与生机。敖渊沉默地听着,这喧闹的、喋喋不休的陪伴,与他过往漫长岁月中的孤寂清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陌生的……鲜活感。
走到一处溪流边,清澈的山泉水潺潺流过光滑的鹅卵石。阿禾欢呼一声,蹲下身,先是掬起一捧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清凉的泉水滋润了她干渴冒烟的喉咙,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开始用力拍打清洗脸上和手上的尘土污渍,动作幅度很大,水花四溅。
敖渊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她毫无形象可言的洗漱方式,那粗鲁又充满生命力的动作,与他认知中任何神族或精怪的仪态都相去甚远。
阿禾洗干净脸,用手胡乱抹了把水珠,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略显苍白但眉眼清晰的小脸。她看到敖渊站在那里,白衣胜雪,姿容绝世,仿佛与这山林溪流、与她这个满手泥巴的柴禾丫头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忽然有点自惭形秽,下意识地把还在滴水、显得更加粗糙的手往身后藏了藏,没话找话地问:“敖渊,你们龙……是不是都不用喝水吃饭的啊?”她记得他似乎对烤红薯感兴趣,但又好像真的不需要像凡人一样进食。
“可饮,可不饮。”敖渊的回答依旧简洁。
“那多没意思啊!”阿禾立刻表示同情,“天下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不尝尝多可惜!我们镇上的王记糖水铺子,他家的桂花甜酒酿可是一绝!还有李婆婆做的葱油饼,又香又脆……”她说着,自己先咽了口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在寂静的溪边格外清晰。
阿禾的脸“唰”地红了,尴尬地捂住肚子,眼神飘忽,不敢看敖渊。
敖渊的目光在她捂着肚子的手上停顿了一瞬,又移开,望向溪流上游的方向,淡淡道:“前方有片野柿林。”
“啊?真的?”阿禾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尴尬了,“这个时节还有野柿子?熟了吗?甜不甜?”
“去看看便知。”敖渊说着,已率先沿着溪流向上走去。
阿禾连忙跟上,满心都是对甜柿子的期待,暂时把糖水铺和葱油饼抛在了脑后。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溪流拐弯处生长着几棵柿子树,树上零零星星挂着些橙红色的小柿子,像一盏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