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淋清没有反抗,也没有提问。她机械地迈上台阶,跟著他穿过一楼大堂的衣香鬢影,在二楼一处靠窗的雅座坐下。这个位置极好,能將楼下大半的景象尽收眼底。
张帆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楼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
朱淋清顺著他的方向望去。
大堂中央,一个身著宝蓝色云纹锦袍的青年,正端著酒杯,在一群气度不凡的老者间游刃有余。那张脸,她认得。王家长子,王少杰。一个在京都年轻一辈中,以手段狠辣、野心勃勃著称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王少杰身边,为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又巧笑嫣然地递上了一杯新沏的茶。
那个女子,她也认得。
柳家家主柳苍最疼爱的妹妹,柳青青。
“王少杰,柳青青。”张帆的声音像是从极北的冰川传来,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策划了朱家灭门案的两个人。”
轰!
如果说之前的真相是天塌地陷,那么此刻,就是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化为了齏粉。
朱淋清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如铁。
“王少杰”她的声音乾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记得,他曾因柳青青与你结怨。
“结怨?”张帆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那笑声里满是鄙夷,“你以为,为了一个女人,他有胆子设下这种滔天大局?去触碰皇室供奉堂的虎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朱淋清消化这句话的时间。
“他那种人,脑子里没有怨恨,只有利益。让他动心的,不是报復我,而是我这个『张家后人』所代表的价值——天医血脉,以及张家那传说中足以令一个王朝崛起的秘藏。”
“一个虚无縹緲的传说”朱淋清无法理解。
“对饿狼来说,只要闻到一丝血腥味,就足够了。”张帆的回答,精准而残忍,“但他一个人,分量不够。他需要一块敲门砖,一个能让他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坐到一张桌子上的投名状。”
张帆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你的家族,连同那张单方,就是他精心准备的投名状。用朱家满门的鲜血,染红他通往权力巔峰的道路。”
利刃穿心,不过如此。
朱淋清只觉得呼吸都带著血腥味。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楼下那个笑靨如的女子。
“柳青青呢?”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又是为什么?我哥哥柳苍我们两家虽有竞爭,但从未有过血海深仇!”
“谁告诉你,灭门的理由,一定是血海深仇?”张帆冷酷地反问。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淋清的心上。
“你只记得柳苍是你哥哥的朋友,却不记得,在你朱家的炼丹术名满京都时,柳苍被誉为『千年一遇』的天才,却始终被你父亲压了一头。”
“你只记得两家时有往来,却不记得,柳家筹谋了三年的皇商资格,最后落到了朱家的口袋里。”
张帆每说一句,朱淋清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这些她眼中的“寻常”,在另一些人眼中,或许就是刻骨的羞辱。
“嫉妒,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理由的毒药。”张帆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她崇拜她的哥哥,所以她恨所有让柳苍显得黯淡的人。她渴望柳家更进一步,所以她怨所有挡在柳家前面的人。你的家族,占了这两样。” “就因为这个?”朱淋清痛苦的低吼,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就因为这些可笑的嫉妒,她就要我全家去死?”
“当然不够。”张帆终於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在他手中仿佛没有温度,“所以,她需要一个听上去『大义凛然』的藉口。一个能让她心安理得,甚至能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的藉口。”
“天医血脉”朱淋清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对。”张帆承认,“她动用了柳家隱藏在京都地下的情报网天蛛网,第一个將『朱家得到神秘单方』和『张家余孽可能现身』这两条线索串联了起来。然后,她找到了最合適的合作者——同样渴望著这一切的王少杰。”
“一个提供情报和『正义』的由头,一个提供野心和执行的手段。王少杰藉此登堂入室,她藉此泄私愤、除异己。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这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你们朱家的几百条人命,不过是这场交易里,用来验货的添头。”
砰!
朱淋清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巨大的动静引得周围的茶客纷纷侧目。她的双眼赤红,里面燃烧的不是泪水,而是足以焚尽一切的仇恨。
“我要杀了他们!我现在就去杀了这对狗男女!”
她转身就要衝下楼。
“然后呢?”
张帆平静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將她死死地定在原地。
朱淋清猛地回头,死死盯著他:“什么然后?”
“你杀了他们。在所有人眼中,你就是勾结禁忌血脉、滥杀无辜的朱家余孽。王家和柳家会举全族之力追杀你,皇室供奉堂会把你当成引出我的新诱饵。整个天下,再无你的容身之地。”张帆看著她,一字一顿地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復仇?用你自己的命,去成全他们的剧本?”
朱淋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股冲天的恨意,被这几句冰冷的话语瞬间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她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