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李晏适时开口,声音沉稳,将众人从沉重的历史叙事中拉回现实,也将话题引向更深层、更关乎未来的方向,“依你看来,这纷乱之世,各路举旗的豪强,孰优孰劣?他们的主张,可能给这乱世带来真正的太平?我黑云寨,又当何以自处,才能在这乱世春光中,不为鱼肉,反能寻得一线生机,乃至为依附于我们的百姓,搏一个安稳的未来?”
墨尘捻须沉吟,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一张张专注而严肃的脸,见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才缓缓道:“寨主此问,关乎我寨未来之气运,亦关乎在座诸位之前程。如今举旗者众,然多如流星过隙,转瞬即逝。或如那瓦岗李密,虽势大,然内部翟让旧部与李密新附之众猜忌日深,内斗不断,恐难长久。或如河北窦建德,虽有仁名,然地处四战之地,强敌环伺,步履维艰。或如江淮杜伏威,骁勇善战,然盗匪习气未除,根基浅薄,难以成就大业。”
他略微停顿,让众人消化这些信息,声音随之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研判和引导的语气:“然,纵观天下,有一处势力,其行事作风,未来发展,却不可不察。便是那据守太原的唐国公——李渊!”
“李渊?”堂下不少人露出疑惑之色,交头接耳。李渊之名,对于远在北地边陲、信息相对闭塞的他们来说,远不如窦建德、杜伏威甚至刘武周来得响亮。
“正是。”墨尘肯定道,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用木棍精准地点在太原的位置,“诸位请看,李渊出身关陇军事贵族,其家族在北地根基深厚,此为其一,人与根基。其二,其地太原,表里山河,易守难攻,更是府兵精卒所在,钱粮丰足,此乃地利。其三,李渊此人,沉稳隐忍,善于笼络人心;其子李世民,诸位或有耳闻,年少英武,胆略过人,雁门救驾,已显峥嵘,麾下更聚拢了一批年轻才俊。此乃人和。”
说到这里,墨尘加重了语气,点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其四,亦是至关紧要的一点!李渊虽已起兵,但至今仍尊隋室为正统,打的是‘废昏立明,安定天下,铲除暴政’的旗号。此乃‘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古策!在道义上便占了高地,能吸引众多心念前朝秩序或厌恶当前混乱的士人、百姓归附,此乃‘大义’名分!”
他看向李晏,又看向堂下众人,意味深长地道:“寨主,诸位兄弟,乱世之中,武力固然是立身之本,然‘名分’与‘大势’,往往更能决定最终之成败。我黑云寨,若想在这乱世中不仅求生,更能有所作为,乃至搏一个前程,或许……不应只将目光局限于这黑云山方圆百里之内。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如今,正是考量该将种子,播于何处沃土之时。李唐,或可为我等‘奇货’之选。”
墨尘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将“投资强藩”尤其是“投资李唐”这个原本只存在于极少数核心层心中的战略构想,第一次以如此清晰、系统的方式,摆在了山寨所有中坚力量的面前。这不是一个需要立刻做出的决定,但这颗名为“天下大势”与“战略方向”的种子,已经随着这场春雨和这番剖析,悄然播撒在每个人的心田。它需要时间沉淀、消化、酝酿。
李晏没有让众人立刻讨论或表态,他知道这需要时间。他站起身,声音沉静而有力,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墨先生一番话,如拨云见日,让我们看清了身外世界,知这春光之下,亦是暗流汹涌,群雄逐鹿。然则,外界纷扰,强藩并起,于我黑云寨而言,皆是远水。眼下最近、最急之水,仍是郡守张文远的步步紧逼,是山寨千余弟兄、依附百姓在这青黄不接时节的衣食性命!”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幻,我辈立足之根本,首在自身强盛!章程已立,赏罚已明,前路已清!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这章程刻进骨子里,将这赏罚落到行动中!练兵,要练成百战锐士!造械,要造出克敌利器!囤粮,要囤足度过来年寒冬之需!肃内,要确保寨内铁板一块!唯有我黑云寨自身成为一块啃不动、砸不烂、蒸不熟、煮不烂的金刚石,方能在这乱世春光中站稳脚跟,方能拥有话语权,方能在未来面对任何选择时,有底气说‘不’,也有资格谈‘合作’!”
“谨遵寨主号令!”以石勇、黑熊、雷豹等将领为首,所有头目轰然起身,抱拳应诺,声震屋瓦,连绵绵的雨声似乎也为之一静。之前的思索、震撼与迷茫,在这一刻,化为了更坚定的、立足当下的行动决心。
潜龙之志,已如春草般,在这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中,悄然萌发于众人心间。而实现此志的第一步,仍是脚踏实地,顶风冒雨,将自身的鳞甲打磨得更加坚厚。雨,依旧在下,但议事堂内的气氛,已然不同,充满了蓄势待发的、指向未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