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队的营房前种着两排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晨风中抖着,像无数双伸出的手,要接住刚冒头的晨光。王三站在营房门口,手里攥着本磨得卷边的《护具保养手册》,手心的汗把纸页洇出了淡淡的印子。
“别紧张,”赵虎拍着他的背,把自己的旧箭囊往他肩上一搭,“就当是给咱们弟兄说说话,讲讲你做箭囊的窍门,他们爱听这个。”
营房里传来新兵的喧闹声,夹杂着枪杆碰撞的“哐当”声。王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门。二十几个新兵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他,眼里带着好奇和些许拘谨——他们大多听说过这个断了三根手指的老兵,却没见过他教东西。
狗剩坐在最前排,手里捧着王三给做的枪套,虎头的眼睛被他用红布擦得锃亮。见王三进来,他赶紧站起来,枪套在怀里晃了晃,像揣着只活蹦乱跳的小老虎。
“都坐吧。”王三的声音有点涩,他把手册放在桌上,指腹在“护具”两个字上轻轻摩挲,“今天不讲别的,就说说怎么护着你们的家伙——枪也好,弓也好,跟人一样,得用心疼着,才能用得长久。”
他拿起狗剩的枪套,举在手里:“就像这个,桑木做的,防磕碰,还能挡点潮气。你们的枪天天扛着,枪尖最容易磨损,套上这个,能用三年;不套,说不定一年就废了。”
新兵们都凑过来看,有人伸手摸了摸枪套上的虎头,小声议论着:“这老虎刻得真像!”“桑木真的比松木结实?”
王三笑了笑,从工具袋里拿出块桑木和块松木:“你们自己掂掂。”他把木料递下去,“桑木密度大,沉,却不容易裂;松木轻,却怕潮。护具选什么料,得看你们的家伙是啥性子。”
狗剩第一个抢过桑木,掂了掂说:“真沉!王叔叔,我的枪杆就是桑木的,是不是也得用桑木枪套才合得来?”
“对喽。”王三点头,眼里的光亮了些,“就像人穿衣服,得合身才舒服。护具也一样,得跟家伙脾气对路。”
他开始讲怎么给枪杆涂桐油,怎么给弓弦上蜡,怎么给箭杆找平衡。讲到兴头上,他拿起桌上的弓,用断指的左手稳住,右手轻轻拉动弓弦,示范怎么检查张力。弓弦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像在回应他的话。
“你们看,”他指着弓弦的弧度,“这里要是松了,箭就射不准;这里要是太紧,又容易断。护具不光是护着家伙,也是在跟它们说话,知道它们啥时候累了,啥时候渴了。”
新兵们听得入了迷,连最调皮的那个也坐得笔直。王三忽然发现,自己不再紧张了,这些年轻的脸让他想起刚当兵时的自己,想起那些教过他的老兵,话自然而然就流了出来,像山涧的水,顺畅而清亮。
课间休息时,新兵们围着他问东问西。有人问怎么刻枪套上的花纹,有人问哪里能找到好木料,还有人掏出自己磨坏的箭囊,让他给看看能不能修。
“这个能修,”王三接过磨坏的箭囊,指着裂开的地方,“用竹篾撑住,再涂层胶,能再用半年。”他从工具袋里拿出根竹篾,当场演示怎么修补,断指的手虽然慢,却灵活得很,竹篾在他手里像条听话的小蛇。
狗剩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忽然说:“王叔叔,你的手是不是比以前灵活了?”
王三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断指的地方还留着疤痕,却真的比刚归降时灵活多了。他笑了笑:“大概是跟木头待久了,它们教我的。”
赵虎站在门口,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悄悄退了出去。他往帅府走,路上碰见温华带着火器营的弟兄搬炮弹,炮身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着光。
“赵大哥,看见王三没?”温华喊住他,“我让他给新炮做个木托,减轻后坐力,他说今天没空。”
“在给新兵上课呢,”赵虎笑着说,“讲护具保养,比陈将军讲得还热闹。”
温华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得去听听!说不定能给我的炮琢磨点新护具!”他把炮弹往弟兄手里一塞,拔腿就往教导队跑,披风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
王三刚讲到怎么给炮架上的铁件防锈,温华就闯了进来,嚷嚷着:“王三,给我的炮也做套护具!要能减轻后坐力的那种!”
新兵们都笑了,王三也笑了:“行,等我把这批箭囊做完就琢磨。不过炮比弓沉,得用硬木,我得去后山找找合适的木料。”
“我让樵夫给你找!”温华拍着胸脯,“保证都是十年以上的老硬木,让你随便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营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王三继续给新兵们讲护具,手里的工具在阳光下翻飞,木屑像金色的粉尘,落在他的肩膀上、头发上,也落在新兵们专注的脸上。
他忽然明白,所谓“传帮带”,不只是教手艺,是把那些藏在木头里、弓弦上、枪杆中的道理传下去——要惜物,要用心,要知道每个物件都连着人心,连着日子。
放学时,新兵们排着队跟他道别,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块自己打磨的木料,是王三布置的作业,让他们回去练习找木纹。狗剩走在最后,把枪套往他面前递:“王叔叔,我给虎头系了根红绳,好看不?”
红绳在虎头的脖子上打了个蝴蝶结,风一吹轻轻晃,像活了一样。王三点点头:“好看,比我刻的还精神。”
狗剩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明天我还来听你讲课!”
王三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白杨树下,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根扎在地上的桩。他拿起桌上的手册,发现刚才紧张时攥出的印子已经干了,纸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