竿,鱼线垂在水里,一动不动。
“徐小子,别来无恙。”赵黄巢头也没回,声音苍老却有力,穿透雨幕传来。
“托您的福,活得还行。”徐凤年站在栈道尽头,与湖心岛隔岸相望,“当年湖底一遇,道长的‘心意’,晚辈一直记着。”
赵黄巢笑了笑,提起钓竿,鱼钩上空空如也:“当年的事,各为其主罢了。你杀赵宣素,是为自保;我算计你,是为龙虎山。”他忽然转头,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只是没想到,你能走到今天这步,大黄庭大成,剑意渐深,连洪洗象都对你另眼相看。”
“道长谬赞。”徐凤年看着水面的涟漪,“晚辈此次前来,不是为翻旧账,是想告诉道长,北凉无意与龙虎山为敌,但也绝不怕事。”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湖底的鱼,钓久了会臭。有些心思,藏久了,也会烂。”
赵黄巢的钓竿轻轻颤了颤,鱼线沉入水中,激起一圈细微的波纹:“你想修复关系?”
“是。”徐凤年直言不讳,“北凉需要南方的安稳,龙虎山也需要北凉的尊重。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若是我不答应呢?”赵黄巢的声音冷了下来,湖面的水温骤降,竟隐隐结起薄冰。
徐凤年体内的大黄庭骤然运转,暖意顺着经脉蔓延全身,与湖上的寒气相抗。他拔出腰间的木马牛,剑尖斜指水面:“那晚辈就只好请道长‘起竿’了。”
剑意弥漫开来,雨丝在他身前竟被无形的气劲劈开,形成一道清晰的空隙。湖底仿佛有暗流涌动,赵黄巢的钓线猛地绷紧,像是钓到了什么重物。
“好一个‘请起竿’。”赵黄巢缓缓收起钓线,鱼钩上依旧空空如也,“你比你父亲更锋芒毕露,却也更懂得分寸。”他站起身,斗笠下的目光柔和了些,“回去吧。龙虎山与北凉的梁子,从今日起,揭过。”
徐凤年收剑回鞘,剑意散去,雨丝重新落下,打湿了他的肩头:“多谢道长成全。”
“徐龙象是个好苗子,”赵黄巢忽然说,“让他在山上多待几年,赵希抟教不了他的,我来教。”
徐凤年微怔,随即拱手:“多谢道长。”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赵黄巢的声音:“武帝城的海,比镜湖深。徐凤年,你的剑,还差一分‘容’。容得下天下,才能开得天门。”
徐凤年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消失在雨雾里。
回到三清观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龙虎山的金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徐龙象正缠着温华,要看他的火箭筒,赵虎在一旁笑着阻拦,赵希抟则坐在廊下,慢悠悠地喝着茶。
“哥,你跟那个钓鱼的老爷爷说啥了?”徐龙象凑过来问。
“说让他以后多钓点鱼,给你补身子。”徐凤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我要走了,你在山上好好学本事,等我从武帝城回来,就接你回北凉。”
徐龙象用力点头,眼里却泛起了泪光:“哥,你要小心。”
离开龙虎山时,赵希抟送到山脚,递给徐凤年一个布包:“这是龙象这几年削的木玩意儿,非说要给你。”布包里是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小木人,有拿刀的,有射箭的,显然是照着北凉军卒刻的,虽然粗糙,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徐凤年握紧布包,对着赵希抟拱手:“天师保重。”
马车重新上路,往东海方向行去。阳光透过云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华哼着小曲:“没想到这么顺利,我还以为得打一架呢。”
赵虎看着地图:“这才是将军的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打赢更难。”
徐凤年靠在车壁上,手里摩挲着徐龙象刻的小木人,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却带着股暖劲。他想起赵黄巢最后那句话——“容得下天下,才能开得天门”。或许,所谓的“容”,不是软弱,是懂得在锋芒之外,留一分余地,给别人,也给自己。
远处的天际,已经能看见一抹淡淡的蓝,那是东海的颜色。武帝城的轮廓,仿佛就在那片蓝色里,等着他去丈量,去叩问,去劈开那道属于自己的“天门”。
马车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为这段旅程,打着沉稳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