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未变,只略一颔首,自怀中取出鱼符递过。
那士卒双手接过,就着日光仔细比对纹路、勘验刻字,片刻后方才放松肩背,咧嘴一笑:
“无误!”
他侧身让开,与新来的士卒快速交接兵器、口令。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过两三刻呼吸之间,岗哨已悄然轮换完毕。
常何扫视了一眼,然后回到城中,仔细核验了半日经玄武门出入的文书、勘合,又逐一盘查了几拨往来官吏。
直至日头西斜,方得片刻空闲。
“将军,歇歇吧。”
一名亲兵捧着水囊近前,低声道:“天气太热了,喝些水吧。”
常何接过来,拔塞稍微一闻,没有酒味,这才仰首饮了几口。
亲兵静立一旁,倒也没说什么,早就习惯了将军的沉默和谨慎。
“儿郎们操练得如何?”
喝完水,常何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询问道:“宫城守备,非同儿戏。吾等身为宫城守卫,当勤加操练才是。”
“将军放心,弟兄们都照章程操练,一日不敢懈迨。”
亲兵答得干脆,却忽然压低声音,咬了咬牙问道:“只是……大兄,某实在不明白,为何要贪取军需?还有,那些传言……”
常何抬手止住亲兵的话,目光扫过四周,见左右无人,方压低声音道:“有些事,非表面所见那般。”
说着,他看向六子问道:“可信某?”
六子闻言一怔,随后郑重道:“六子的命是大兄救的,自然信得过!”
常何点点头:“那就好,某会为兄弟们谋个前程,六子,这话就当没问过,烂在肚子里。”
常何凝视着对方,一字一句沉如铁石:“记住了,没问过。”
“某明白了,大兄。”
六子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
“恩,去吧。”
常何挥了挥手,垂目不再看他。
六子是从瓦岗寨便跟着他的老弟兄,生死里滚出来的情分,信得过。
当然也唯有他,敢这般直愣愣问出口,有些事,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啊,这宫城之中如同旋涡一般。
一个不小心就被搅得支离破碎!
常何手紧紧握在剑柄上,看向逐渐西沉的落日。
秦王殿下,还在等一个时机么,还是因为某受贿导致殿下对某有了怀疑?
啪嗒啪嗒。
六子一路小跑回来,气息还有些急促,显是一路未停。
常何微微蹙眉:“出了何事?”
六子匀了匀气,方才开口:“将军,外头有位郎将求见,说是……来熟稔公务的。”
“郎将?”
常何眉头拧得更紧:“某未曾听闻近日有郎将擢升,此人究竟从何而来?”
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肃厉。
他不信六子跟了他这么久,不懂规矩。
“将军,是太子殿下……今日刚刚擢升的东宫郎将。”
随后又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
“有太子殿下的教令,以后一部分东宫的军务会交给他,与咱们交接。”
交接?
在这个刚传出流言的时候?太子殿下擢升了一个郎将……
呵,是冲着他来的啊。
常何心下了然,微微舒展眉头:
“原来如此。”
他举步向外走去,口中仍在问:“即便如此,他来找某作甚?”
“说是,拜访将军,熟稔军务,想要来学学,如何统兵,布防。”
六子紧跟其后,笑了笑说着。
他大兄自然是严谨的,从来没出过事。
随后又忍不住嘀咕道:“不过俺瞧那人……不象是个习武的料子。”
“哦?”
常何好奇地挑眉:“不象习武的?”
六子撇了撇嘴:“面皮白净得很,浑身上下没半点行伍之气。”
语气里掺着武人惯有的直率。
“身形修长但似不惯披甲,依俺看,怕是连制式长枪都未必提得稳……”
“噤声。”
常何脚步一顿,目光扫过甬道,声线沉缓:
“既是持东宫教令而来,便是殿下亲选之人。军营里那些随意言语,莫要带到这般场合。”
六子下意识点头:“俺明白,大兄。”
常何侧首,目光在他脸上一凝。
六子一个激灵,立即挺直背脊,正色改口:
“是!将军!”
没行出多远,常何便来到了勘验通行之处。
只见一人正恭立在明晃晃的日头下,身形颀长,衣冠整肃。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身上,映得那身崭新的郎将袍服有些晃眼,却也衬得他面色愈发白淅清朗。
确不似惯经风霜的行伍之人。
常何眼眸微眯,是个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