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压。
“咔嚓……”干草被切断,而后便是漫长的重复动作。
汗水很快从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落。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用力,后背的伤处都在抗议。
许构能感觉到,刚刚结痂的创口在某些动作下,似乎又有温热的液体渗出。
但他不能停。
目光所及,其他的圉人厩丁或是在清理马粪,或是在添水铺草,无一不是在机械地劳作着。
监工的仆役偶尔会踱步过来,眼神扫过,所有人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比马粪的味道更令人窒息。
在这里,他们不是“人”,而是会说话需要消耗食物的劳动工具。
工具不需要思想,不需要情绪,只需要服从和劳作。
这就是许府的日常一角。
尊卑贵贱,渗透在每一个晨昏,每一个角落,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也因此更加令人绝望。
午间的饭食是掺杂了大量麸皮的脱粟饭,加之一筷头蔓菁做的菹、一勺味道咸苦还带着霉味的豆酱。
众人蹲在厩院的角落,埋头飞快地扒拉着。
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许构强迫自己将这粗糙难吃的食物咽下去,他需要能量来恢复身体。
下午,他与另一人换着继续与铡刀和草料搏斗。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几乎麻痹了思维,但他脑海中属于现代动物医学的知识却愈加清淅,他甚至有意的观察起这些卧在槽间的马匹。
那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照夜狮”,是郎君许承宗的爱马,被单独照料,吃的是精料,饮的是净水。
据说性子很烈……
那几匹拉车的驽马,精神稍显萎顿,应当是使役过重造成的。
那匹栗色母马的蹄甲似乎有些过长,影响了行走……
这些观察,象是一种本能,也是对他所学知识的验证。
傍晚,下工的梆子声响起。
劳碌了一天的奴婢们如同被抽去了线的木偶,脸上的麻木更深了几分,沉默地走向各自的住处。
许构跟着同役们回到马厩对面的住所。
推开门,一股汗味、体味和霉味混合的浊气扑面而来。
屋内没有床,只有一张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通铺,铺着肮脏破旧的草荐。
几个先回来的圉人狼吞虎咽的喝完粥,已经瘫倒在上面,如同死了一般。
许构没有立刻躺下,而是走到屋外,靠着一堵青墙慢慢坐下,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将云彩染成凄艳的血色。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与疲惫。
但精神的压抑,却远比身体的痛苦更甚。
在这里,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转头,便见芸娘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外,清瘦的身影在黯淡月色里象一株随风摇摆的苇草。
她手里紧紧攥着个小帕包。
“狗儿哥。”
她声音很低,带着惯有的怯,快步走近,将帕子塞进他手里:“小娘子今日欢怡,赏了些细巧糕点,我……我偷偷留了两块,你……夜里要是饿了,能垫一垫。”
帕子带着她的体温和一丝甜香,里面是两块精致的糕点,与这厩院粗粝的一切格格不入。
许构看着手中这微不足道,却可能是她能拿出的全部“好东西”,喉咙有些发紧。
他没说谢,那些话太轻。
只问道:“你吃了么?”
芸娘眼神躲闪了一下,飞快地点头:“我吃过了……真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结痂的背上,声音更低了:“你……伤还没好,又做那么重的活,容易饿的。”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微翕动了几次,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低下头,转身沿着来时的墙根,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来去都象一阵风,却也教许构一阵默然。
对芸娘真挚又内敛的感情,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