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出血过多没保住,但给我留下了一个儿子。”
“那小子,虎头虎脑的……我给他取名虎头,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这一刻,闵彦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神情。
许构仿佛能看见,这个心如铁石的汉子,是如何笨拙地抱着那小小的婴孩,将馀生所有的光亮都寄托其中。
“我因为平日教小郎武艺有方,又从不恃强凌弱,郎主也渐渐将我信重我,府中数十僮仆都交我管带,湖州产茶,郎主也做……贩私茶的营生,时常令我带队押运。”
“那日,我便是刚办完一桩差事回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剧烈地颤斗起来,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瞬间被无尽的痛苦、悔恨和滔天的仇恨填满。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的话语:“远远的,就看见……庄园方向,黑烟滚滚……等我冲到近前……才现只剩一片焦土废墟……我当时因气急攻心晕倒,再醒来就已经被他们裹挟了进来。”
篝火旁,死一般的寂静。
张延寿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惨剧面前都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地上,不知是冲这吃人的世道,还是冲那毁人家园的草军士卒。
许构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反复揉躏、最终失去一切的汉子,心中亦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
与此同时,一个清淅的念头也跃上他心头,这世道越来越黑暗,不就是有一大堆武夫遵循了弱肉强食的兽性法则吗,他必须做点什么,来约束众人。
他看向张延寿:“张大,我觉着我们得立个规矩,这世道就是一头吃人的野兽,我们若也只知道吃人,迟早会被这兽性吞得骨头都不剩,没了人性。”
“咋个说?”张延寿皱起眉头,他隐隐觉得许构要说的,绝非寻常。
许构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从今日起,凡咱们火,约法五章:不杀民人,不奸妇女,不掳青壮,不焚屋宅,不劫民财。”
“火长,你疯了不成?”张延寿象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咱们是贼,你立这规矩,就等于自断手脚,弟兄们凭什么跟你,就算是官军行军打仗也没这么约束人的。”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着黑漆漆的营地外:“我知道火长你是善人心肠,听了闵彦兄弟的事,心头不好受,可我张大难道天生就爱提着脑袋干这刀口舔血的营生吗?
不抢不掠,咱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我再问你,兄弟们提着脑袋跟你,图啥?!”
许构没有被张延寿问倒,反而迎着他质疑的目光,语气沉稳如山:“抢掠,那是下策中的下下策,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古往今来,可有一人是靠抢掠成事的?”
不等张延寿回答,他继续道:“吃光一地,换一地吃,那是蝗虫,我们要做的,是像树木一样扎根。
我们今日过境时候不杀他父母,不辱他妻女,他日我们再路过,或许就不再是刀兵,而是一碗饭食。
这道理,你种了一年地,应该比我懂——地要养,才能一直有收成,人,也一样。
再说了,我们把人都杀光了,抢光了,下次再来,抢谁?吃什么?那会儿才是真的等着饿死!
不要再让闵彦兄弟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们手上了,我们做了贼,沾点血无妨,但是一定要作孽吗?”
张延寿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终究没有道德沦丧到是非不分、率兽食人的地步。
他暴躁地挠了挠头,语气软了几分,但依旧带着现实的顾虑:“话是这么说……可要是真到了师老兵疲、粮饷不继的地步,怎么办?难道让弟兄们饿着肚子等死?”
“要是真有一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那也不要惊扰平民。”许构眼神锐利,语气森然:“从两汉魏晋传到本朝的世家门阀还少吗?
到时候,咱们就用手中的刀子,去好好丈量丈量,他们的门第,到底有多高!
他们的仓廪,到底有多满!”
左右这些书写历史的人都不会给他好名,多点血债也无妨。
而许构这番话,既有仁者的心肠,又有枭雄的手段的远见,直让张延寿彻底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许构,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的火长。
他砸吧着嘴,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象是把胸中的纠结和疑虑都吐了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架势道:“他娘的……说不过你。
反正老子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就信你这一回,看看你这套养地的法子,能不能种出个不一样的庄稼来。”
而就在这时,闵彦猛地抬起头。
“算……我一个!”
“好。”
许构高声应和,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嘴角噙起淡淡的笑。
这条路,他不再是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