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从周望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半晌才缓缓开口:“此人姓朱名温,宿州砀山人,如今也在咱们前军效力。
投军不过一年有馀,凭着一身的悍勇和麾下聚拢的一群虎士屡立战功,五月大军渡江南下攻宣州时,他率队先登,战后论功升了副将。
这回又立下大功,估计一个十将是跑不了了。”
话至此处,葛从周语气带上几分难以掩饰的艳羡,他自问武艺兵法皆不输于人,可偏偏就是不得时运。
眼看着这么多后进一个个爬到他头上,饶是他性情豁达,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
张延寿也就是那么一问,得知其人来历后便没有多想。
许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温,这可是朱温啊。
那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终结了大唐近三百年国祚,一手开启了五代十国乱世的奸雄朱全忠。
伟人评价他是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
许构觉得这个评价一点都不为过。
虽然后世欧阳修一句“呜呼,天下之恶梁久矣!自后唐以来,皆以为伪”也,定下“天下人都憎恶后梁”的基调。
然后从道德理法上彻底否定了朱温,认定他得国不正,一手开创的后梁王朝为伪朝。
在欧阳修眼里,朱温毫无疑问是五代,这个历史上道德最为沦丧时期的始作俑者。
为了重振名教纲常、垂鉴后世,欧阳公又师法《春秋》,给朱温安上载送术,凡天下大恶事,什么弑君纂位、杀人屠城、淫人妻女、秽乱宫闱不管是不是朱温干得。
反正全一股脑儿扣到了朱温身上,于是在宋以后,朱温的形象开始脸谱化。
许构有时候也暗想,后世抛开事实不谈这个论调大抵就是从欧阳文忠公这儿来的。
相反,许构对朱温还是较为钦佩的,不论是他是在对百姓上,还是宦官士族上,都颇有建树。
晚年在禅代、以及化方镇为国家的道路上也展现出了较高的政治手段,而且他也做了很多集权中央的尝试,试图结束那种藩镇割据的乱局,创建更稳定的秩序。
这样的人,又岂会如欧阳公笔下那样不堪?
不过眼下的朱温也只能说是初露峥嵘。
许构亦不会妄自菲薄,你朱温固然是一代奸雄,难道我辈就是平庸之人吗?
现在中原鹿还没有肥,群雄争霸的序幕也还没有拉开。
只要活着,这天下大势,谁主沉浮,还犹未可知呢。
……
说是解送黄巢驾前,但实际上哪怕他们一行人中军职最高的葛从周,也就是个队正,莫说见到黄巢,连柴存也见不到。
于是众人也只能将人带到鲁景仁这儿。
鲁景仁听葛从周说众人擒获了观察使崔璆,自觉大为长脸。
上次馀杭之败令他这一段时间在前军大帐抬不起头,这回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他带着好奇追问了一下细节。
葛从周也不居功,将众人先登城头、搅乱敌阵,以及许构、杜建徽两火人马入了子城直扑卧龙山别宅,擒获崔璆的过程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鲁景仁与钱粮打了多年的交道,记性很好,立马想起了他与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上回邓季筠带二人至军中入营时,他见二人年岁皆不长,也不似雄勇之辈就没有多加留意,随手将其指派到了王重霸麾下。
没想到二人从军还没到一月,就立下了这般令人侧目的功劳。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沙场打磨,二人的气质也出来了。
杜建徽满身血迹,眼神凌厉,锋芒更胜从前。
而许构,气度也再不似之前那样象个沉静的农家少年。
尤其当鲁景仁注意到连闵彦这般持铁鞭的猛士,都默默立于许构身后时,心中更是暗暗称奇。
此情此景,让他莫名想起一句古话。
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目光在许构和杜建徽身上停留一阵,不过面上并没有表露太多:“是你们兄弟啊,上回献马令黄王心悦,此番又擒获敌酋,的确是勇毅可嘉。”
他言语间带着上位者的勉励:“你二人名字,某记下了,多多立下功劳,自有进身之阶可以往上走。”
二人连忙称谢。
言谈间,话题不免转到今日攻城首功——“先登”的归属上。
盖因众人皆觉得杜建徽有可能就是今日破城的那个先登之士,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好说,城墙是一段一段的,真正参与攻城的人很难窥到全貌。
鲁景仁自然不知个中曲折,只当众人是瞎打听,军中之人也确实好听这些行伍之事。
他抚须笑道:“已确认了,是咱们前军的一个火长,名唤李罕之,端得是一员悍将。
柴将军及诸将亲眼看着他率先攀上西城,撕开了口子。”
嘿,食人魔王也出世了。
许构听到这个名字暗暗感慨一声,这可是当世活吕布。
不过他最让人熟知的一点是,杨师厚、符存审两大五代名将都是出自他麾下。
杜建徽听说不是自己,倒也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连升三级,那他岂不是要跳过副将、十将、与将军您平起平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