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挨着医院的锅炉房,空气中有煤烟味,没什么人往来,只有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槐树。
丁洪涛掏出烟,递给我一支。我摆手谢绝。他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缭绕、扩散。
他开口,语气带着些感慨,又像是铺垫:“朝阳啊,你比我早来了一段时间,你情况熟。咱哥俩搭班子这段时间,我丁洪涛这个县委书记,对你这个县长的工作,支持力度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说。”
他这话问得直接。平心而论,丁洪涛到东原县担任县委书记以来,在班子分工和重大决策上,对我这个县长主持政府工作,确实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我提出要推进的几项重点工作,在县委层面他都顺利通过了,没有设置障碍。
特别是在人事方面,按说县委书记掌握着关键的人事权,但他对县政府序列内推荐的干部人选,基本上都尊重了政府的意见,没有过多干预。这一点,在当时的官场环境下,实属难得。
我点头,语气诚恳地说:“洪涛书记,您对我的支持,我心里有数,也很感激。咱们班子团结,工作才能顺利开展。”我这话是实情,但也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客套。
丁洪涛摆了摆手,打断我,烟雾随着他的动作飘散:“朝阳,光心里有数、感激还不够啊。”他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又难掩焦虑,“老哥我……最近可能遇到点麻烦。不瞒你说,可能是在市交通局那时候留下的一些……唉,现在这形势,你也知道,哪个县处级干部经得起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照?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按党章党纪,那标准太高了,真正做到一尘不染的有几个?不是没有,张庆合算一个。我看就这一个。”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开始切入正题了,但表面还是故作不解,眉头微蹙:“洪涛书记,您这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我需要他先亮出底牌。
丁洪涛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他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朝阳,咱哥俩都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就直说了吧,你能不能……动用一下你的关系,当然,主要是你爱人晓阳同志那边,在省里的关系,帮忙给于伟正书记递个话,打个招呼?就说我丁洪涛知道错了,愿意积极配合组织,把问题说清楚,希望组织上能看在以往工作的份上,给个机会,批评教育为主,处理上……能抬抬手就抬抬手。毕竟大家都在一个班子里共事,以后还要见面。”
我心里听后一惊,知道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会坐以待毙,但这事绝不能掺和。且不说于伟正书记的党性原则极强,最反感这种说情风,单就我自身而言,也绝不能利用晓阳的家庭背景去干预组织审查,这是大忌。
我立刻面露难色,语气坚决但措辞委婉:“洪涛书记,您这可真是找错人了。我李朝阳就是个县长,纪委书记是林华西同志,您这事……我真说不上话。组织程序摆在那里。再说,我爱人那边,她也从不干涉我的工作,这是原则。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丁洪涛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不信,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阳,你就别推脱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这事关老哥的前程……换句话说,我这个书记出了问题,你这个县长就能好过?我看啊,不见得。晓阳同志家在省城根基深啊,只要她家老爷子或者哪个关系,给于书记打个电话,这事可能就有转机。你放心,只要度过这一关,老哥一辈子记得你的情分。”
我态度坚决地摇头,目光坦然地迎着他:“洪涛书记,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李朝阳绝无二话,一定尽力。但您说的这个,属于组织纪律范畴,我真的无能为力,也不符合原则。您如果确实存在问题,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正路。”
丁洪涛见我不接招,语气也淡了,脸上那点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疏离:“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帮这个忙了?”
“不是不肯帮,是帮不了。”
丁洪涛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落寞和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愤懑。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医院拐角的墙后,心里五味杂陈。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更添了几分萧索。
我转身回到灵堂附近,按照于伟正书记的交代,和田嘉明的家属轻声沟通着返回平安县老家的具体安排,
就在我和几个干部商量后事的时候,丁洪涛靠在汽车的座椅上,紧闭双眼,一路上,他几乎一言不发,车窗外的田野一片冬日的荒芜,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到了光明区,他忽然坐直身体,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大哥大手机,他犹豫了片刻,手指在按键上徘徊,最终还是用力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东投集团副总经理罗明义热情而不失沉稳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但很快安静下来:“喂,哪位?”
“明义,是我,丁洪涛。”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传来更热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近:“哎呀,是丁书记!您可是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罗明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嗅觉灵敏,这个时候丁洪涛亲自打来电话,绝不会是闲聊。
丁洪涛苦笑一声,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中带着无奈和求助:“罗总啊,就别拿我开涮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不给你打电话,还能给谁打?唉,形势比人强啊,东洪这边……最近情况你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