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洪县到市委大院,这条路,现在真是好走啊。
坐在疾驰的轿车里,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白杨行道树,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这条路还是坑洼不平的“搓板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从县里到市里开会,几十公里的路程,往往要颠簸折腾上大半天。
如今,这条东光公路平坦宽阔,汽车行驶其上,几乎感觉不到明显的颠簸,不过个把小时的光景,市委大院那熟悉的门楼便已遥遥在望。
路是好走了,可我作为县长,内心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遗憾和落寞。
这遗憾,如同车窗外初冬阴沉天空下积聚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其中最沉甸甸的两块,便是东洪县的几座关键大桥和那座关乎数万民生的东洪水库和四座平水河大桥……
车子沿着东光公路一路飞驰。车子行至县界附近,我对专注开车的谢白山说道:“白山啊,刹上一脚。”
谢白山应了一声,熟练地一脚轻点油门,一脚稳稳踩下刹车,轿车平稳地停在了路边。这里,便是东洪县与光明区的交界处。
如今,这县界的位置立起了一块颇为气派的大理石碑,石碑上方还架设了一个铁质的拱形门架。门架一侧,朝着县内的方向,写着“东洪人民欢迎您再来”,字迹鲜红,透着一种朴素的热情;而另一侧,朝向县外,则写着“东洪县人民欢迎您”,这“再来”二字,此刻在我眼中,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别样的意味,像是一种期许,又像是一种告别。
推开车门,一股清冷干燥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厢,让我精神一振。我走到那块界碑前,驻足良久,上面写着筑路杨名碑,东洪县坤豪公司捐款5万元,东洪县石油公司捐款3万元,不少名字也很熟悉。
心中惆怅万千。之所以如此感慨,是因为我内心清楚地知道,此番离开,日后能否再回到东洪县,确实是个巨大的疑问。
晓阳的分析言犹在耳:于伟正书记有意加大对所有县级领导干部的调整力度,推动更大范围的异地交流任职。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东洪县的县级干部中,真正实现跨县区交流任职的,屈指可数。
钟毅书记当年从曹河调任平安县担任县委书记,算是迈出了一步,但那毕竟是在特定时期、特定条件下的个别例子,并未形成常态和制度。
如今,大势所趋,我很可能就是这轮调整中的一员。东洪县,这片我倾注了心血与汗水的土地,或许即将成为我履历表上的一行记录。
我伸手,轻轻拍了拍身旁一棵的白杨树。东光公路两侧的行道树,早已不再是过去那种生长缓慢、但木质坚硬的槐树,而是统一换种了速生的白杨。白杨树好啊,生长周期短,见效快,成材后经济价值高,符合眼下“效率优先”的发展思路。可不知怎的,我有时还是会想起那些老槐树,它们或许长得慢些,但木质坚实,夏日能投下浓密的树荫,开花时还能满路飘香,自带一种沉稳厚重的气韵。
谢白山也下了车,默默地站在我身旁,递过来一支烟。我接过,就着他递来的火点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
我们两人就这样站在县界的冷风里,一言不发,看着公路上偶尔疾驰而过的、满载货物的大货车。这些货车,它们呼啸而过,卷起些许尘土,似乎也从不停留。
“如果再能多给我几年时间,再多修几条像东光公路这样的路,东洪县的交通就能得到极大缓解,招商引资也会好很多,那几个桥和水库,说不定就能啃下来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但随即又被理智压下。世上没有如果,领导岗位的变动,是组织需要,个人唯有服从。
将抽尽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仔细碾灭,我对谢白山说道:“白山,走吧。”
谢白山应了一声,抢先一步,为我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周到。
重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谢白山轻巧地挂上挡,车子平稳起步,空调送出徐徐暖风,很快便将车厢内烘烤得温暖如春。与车外的冰凉刺骨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谢白山一边熟练地驾驶着车辆,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试探着问道:“一号去省委党校报到的时候,需不需要我送您过去?”
我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养神,回答道:“这个还不确定。听说这次培训,市委可能会统一安排车辆送学员过去。如果市委没有统一安排,到时候再说吧。”
谢白山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他们安排?他们安排的大巴车,哪有咱们自己的车坐着舒服自在?要不,还是我送您吧?”
我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行。白山,这次不一样。我们是去学习的,身份是学员,不是去视察工作。省委党校有严格的纪律要求,不允许带秘书司机。我们得摆正位置,遵守规定啊,这是一种姿态。”
在省委党校那样的地方,若是还端着县长、书记的架子,不仅显得不合时宜,更容易招致非议,这点政治觉悟必须有。
车子驶入光明区地界,离市委大院越来越近。我靠在椅背上,思绪却飘到了谢白山下一步的安排上。
跟我的这段时间,勤恳踏实,嘴也严。但我这一去学习,前途未卜。
我沉吟片刻,开口道:“白山啊,我这次去培训,时间不短,下一步的工作安排组织上还没定。但现在,我还是东洪县的县长。既然学习期间不允许带车带人,你就先回县政府办公室正常上班,服从办公室的统一安排。如果领导安排你给其他哪位同志开车,你就安心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