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做妹妹。
这话对宋霁珩来说很轻,可对程怜殊来说,太重太重了,重得她快有些崩溃。
就只是一句话,将她的决心一下子击溃了个彻底。
她说问他要个说法。
他做到如今这种地步,又当爹又当娘,一切不都已经仁至义尽了吗。
她能问他要什么说法。
便是如此,她最后竟是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看着宋霁珩,硬生生从喉咙里面咬出了一个“好”字。
好。
留下这么一个字后,程怜殊什么都没再说,扭头离开了此处,再没回过一下头。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宋霁珩许久也不曾收回视线。
她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恍若下一刻就要放火烧了听雪院,本来以为按她那样的性子,多少是会无理取闹一番,然却又什么都没说,只丢下一个“好”字便又离开。
长痛不如短痛,既是迟早要发生的事,瞒着她又做些什么,没什么好瞒着的,将话说得明白了,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坏处。
他想,程怜殊也确实是改了自己的性子,方才几次欲图发作,但最后还是忍回了肚子里头。
宋霁珩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背影,却莫名又觉得心口一阵堵闷。
他很快就摈弃了这股情绪,将其当做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抛之脑后。
她就是这等脾性,他难道还不清楚吗,等过些个时日这件事情便也过去了。
然而这日夜里,宋霁珩睡过身后却又是不能安稳。
庭院中种着的那株古树,光秃的、遒劲的枝干在地面倒影出一道道斑驳的影子,月夜安静了无人声,只剩下了呜咽的风声。
宋霁珩已经许久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
梦境中的一切都被模糊了边界,融成了一体。意识浮沉间,只觉腰间束带一松,有微凉的手掌探入,贴住腰窝,摩挲过的皮肤便燃起细密的火,一路烧灼下去……
那人浑身一软,彻底拉着他沉入那一片暖昧的无边黑暗里。
这股燥热来得不同寻常,他身上灼得厉害,也觉得自己竟真有些越发喘息不上气来,鼻间也被一片软香浸透,这股感觉越发奇怪,身上似也有一双手在四处摸着。
这股欲.望再让人无法忍受,宋霁珩兀自从梦境中睁开眼来,漆黑的夜中,平日那双锐利的瞳孔中终染上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欲。
“表兄,你醒了?”
宋霁珩还没反应得过来发生了何事之时,就听得那又娇又媚的声撞入了耳廓。
帐暖如春,黑暗中,程怜殊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泄露进来一缕月光,正流淌在他的身上。
他借着那熹微的月光看清了现在的情形之后,大脑发出“轰”的一声响,饶是平日再冷静自持的人,对这样的场景第一反应也是束手无策。
程怜殊,他的那个好表妹,正不着寸缕地躺在他的身上,和他整个人都贴在一起。
*
宋霁珩给程怜殊的安全感实在不算是多,她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不愿接受的她便一直苟延残喘地抱着希望。
当宋霁珩同她说,我只是将你看做妹妹的那一瞬间,程怜殊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往事,她想起了父亲是怎么毁了那个家,想起了祖母是如何伤心欲绝,而后一命呜呼。最后是母亲,又是怎么为了保护她,用剪子穿破了自己的喉咙。
这中间的跨度大到实在不知叫人为何如此联想,可程怜殊就是这样想起来了,想起从前那些不算怎么愉快的往事。
她曾经在宋家编造的谎言,后来父母和离了,她跟着母亲走了。
然而并不是如此。
她曾经死死掩埋的过去,不愿意被人深挖的过去,被她另外一个难堪的说法掩盖着。
她父亲从商,家中虽不至大富大贵,但过得也算幸福,可是后来,他不知怎地就想要从政,他去花钱收买了人想要开始自己的仕途,结果,他被骗了,被骗了之后,反倒害得他们家里头欠下了一官司,家里头的钱被人套了,父亲被安了一个收买的罪。
后来,那些追债的人追到家里,气死了祖母,只剩下她和母亲还有宋霁珩跑走了。
程怜殊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当初说什么叫她不要读书的父亲最后又是要非要从政,简直就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的突然和莫名其妙。
他是个疯子。
所有一切不幸的开始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祖母不会死,母亲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和母亲还有宋霁珩从家里面跑出去后,躲了一段时日,可那些追债的人还是很快就追了上来,那日宋霁珩刚好出了门买东西去,家里只剩下了她和母亲。
追债的人看到她后,心里生出了歹念,想要对她图谋不轨,母亲试图向街坊邻居求救,可是他们都躲得远远的,根本就没有人会帮他们,她的哭声和母亲的哭声混杂在一起。
母亲崩溃地喊着:“不许碰她!你们这些贱人不许碰她!”
可是没人理她。
然后,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
再后来,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鲜血的颜色。
眼看这里出了人命,终于有人跑去报案了。
强盗奸.淫,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出了血,那好像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程怜殊一时都不知道是人心良善,还是人心险恶了。
她的眼睛被泪水糊得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看到,眼前是一滩又一滩的血。
死前,母亲还一直唤着她的名字。
“小树,小树......”
程怜殊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她的身边。
“不要哭。”她说,“小树,以后也都不要哭,要开心。”
昼吉祥,夜吉祥,昼夜六时恒吉祥。
愿吾儿一切时中吉祥者,愿诸三宝哀摄受。
这是她常常给宋怜殊求的福气。
吾儿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