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主管那边要问的话就得麻烦你下了,严哥……”
“……我确实有事,需要赶紧回老家去处理一段时间……嗯,也没时间来公司办离职手续了……”
“……多谢了严哥,有机会再见……”
——嘟。
通话就此中止,手机里传来了挂断的提示,机械的忙音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应付完一位还算相熟的同事临时来电询问,主动结束通信后,黎昀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修长的指节用力按压在皮肤上,一点钝痛让混沌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些。
茶几上放着半杯冷掉的柠檬水,他拿起一饮而尽。
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废纸,上面还潦草地记下了几份电话号码和地址,以及几个同样摊开来的纸质笔记本,零零散散写着些东西。
租屋内如今显得有些杂乱,墙边的纸箱歪歪斜斜地摞着,不少东西都被随手堆在了地上,正如居客此刻的心情。
“回老家”当然只是个随口的托词,可相比之下,如今的黎昀甚至不愿多费心思去编个更象样的理由糊弄一二。
电话那头那位同为“新世纪福报战士”的同事或许能听出几分异样,但也没人会深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去走,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离职手续、工作交接,这些锁碎的流程此刻显得如此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得让人生不出半点耐心。
事到如今,黎昀并不想理会这些小事。
确切的说,在这几天里,除了一反常态的直接请假乃至旷工以外,他甚至已经停止了绝大多数往常的外出行为,独自停留在这间狭小的屋室中。
出租屋的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上,厚重的布料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在边缘漏进几缕细弱的光痕。
以往那点本就稀少的人际往来被黎昀干脆利落地斩断,手机多数时候保持着静音模式,软件通知与未读消息如雪花般堆积在通知栏,象是一道无声筑起的高墙。
他把自己关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活象是某种蛰伏在土壤中的静谧动物,不回应任何无关的声响,不理会任何非必要的琐事。一系列堪称自闭的举动,主打一个“省略一切非必要行为”,完美符合社恐型人格的节能主义生活。
但与此同时,短短数日间变了样的古怪生活,随之而来的……却是从外形到精气神各方面肉眼可见的转变。
打开水龙头,他习惯性的简单洗漱了一二。
水流浸润而过,凉意略一刺激之下,感受着眉心间那一股似乎忽得明显了几分,令人心中隐约发痒的淡淡饱胀感,下意识抬起头凝视着镜子里的那道人影,黎昀久久没有动作。
作为一名一切从简的男性社畜,向来本无任何保养习惯的普通肤质,此刻却已然显出了几分迥异于几天前的白淅光泽。
当长久的黑眼圈,些许细微色素沉积乃至更多的遐疵纷纷无声消融后,仿佛隐约开始流淌着一丝莹莹玉色的面孔间,那对暂时失去了眼镜阻挡的眸子,如今温润有神,仿佛点染了星河间的墨色。
他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没有经历过近视状况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感觉。
眼前的一切都被水洗过一般,曾经显得模糊化的世界,此刻就象块被彻底擦净的玻璃,光线、色彩、轮廓,每一处细节都清淅得近乎锋锐。
以往笼罩在黎昀视线间的那层薄薄雾霭,此刻已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淅,明亮的崭新视界。
不,还不止于此。
伴着黎昀的目光凝聚,一霎之间,视觉中的一切都毫无征兆般地陡然“放缓”了下来。
……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那些本应难以察觉的灰尘缓缓开始了异样的膨胀,从极细微的纤毫痕迹,一点点化为分外遮挡视线,在光线下映照出成片细密碎晶般的色泽,好似无处不在的浓密烟雾。
很快,那灿灿烟雾般的姿态又化为一粒粒飞溅盘舞的星屑;飞沙般四处散落的星屑逐渐演变为成片的雪花;雪花间混乱地相互碰撞、碎裂……
直到伴着这无休止地继续放大下去,每一粒尘埃的表面间都渐渐浮现出了千奇百怪,几如坑洼狰狞的月面地形,其间甚至隐约有某些细微的影子正在蠕动……
他眨了眨眼,主动收回了这份目光。
于是,视线中的那些奇怪东西便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依旧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小房间。
……有些时候,看的太仔细,本身便会令人感到不适。
相比之下,他之所以还戴着以前那副眼镜,也无非是长久以来留下的一点习惯罢了,就连那两枚镜片都已经换成了平光。
没办法,这自然不太正常。
但有人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了这份“奇异”之处。
正如在这不到两百小时内,便已然悄然没过了颈后的修长黑发——常人本该需要数年生长才能达到的长度,如今却如二月春风悄然吹过的柳梢般垂落,几乎直截了当地省略了由短发向长发转变的过渡阶段。
正常人体的新陈代谢,怎么可能快到这种地步呢?
但他并未深究这份转变之中,所代表的足以令人细思恐极的可能性。
没有恐慌,甚至没有多馀的好奇,黎昀只是转头握住桌上那面入手冰凉的青镜,再度平静的躺回到床上,阖眼休憩。
……继续着他的“白日梦”。
如坠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