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人”,总是一种难以言表,变化莫测之物。
有时候,人本能的就会对于那份属于自我的现实感到厌弃,对“存在”这件事感到厌倦,试图挣脱有形的种种,亦或令精神无拘无束。
而有时候,人又会厌恶那份虚无的空洞,希望让生活与身躯中多少有种“活着”的实在感觉,竭力想要把握现在,而非所谓的永恒。
总是在改变,却又希冀不变,满怀种种纠结,却又想要活得简单……
人是种矛盾的东西。
因为人性的本质,便是如此复杂而虚幻。
……但“神性”不会。
事到如今,黎昀亦很难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或许就象一条盲目的游鱼,忽得某一刻纵身跃出了海面,看到了茫茫大海之外的景象……
那无有尽头,就连这片大海本身,亦只如一点微尘般被包容其中的漫漫“空虚”。
无一所生,亦无一所灭。
名为“黎昀”的一点缈茫意志立身其中,至宏至微,至明至暗,舍我之外,亦别无所恃。
理所当然的,在这片尽为无有,连时光亦不存在丝毫痕迹的虚无之中,来客所能够见到的,也只有像征着惟一之有的“自我”。
那是一点倒映于海面之外,正与这条短暂跳出轨迹之中的“鱼儿”遥遥相对的痕迹。
面前并无一人,却又仿佛充盈天地。
但“有人”就在那里。
似是察觉到了这份“注视”,下一眼中,一道模糊的影子自虚无而出,又仿佛自始至终停留于此,只是直到此刻才被察觉。
那是一张分明与黎昀一般无二的面容,形体,衣着,举止,就此显化而出,如同照镜子一般处处相应,几乎毫无区分之处。
但唯独那张看似相同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情绪的驻留,也看不出任何意图的痕迹,一眼之下,就如同是凝视着一泓极深极静的寒潭,倒映万物,却一无所有。
“退出!”
极为短暂的一眼“对视”。
甚至没有丝毫的尤豫,这是名为“黎昀”的意志之中,仅有来得及生出的一点决绝念头!
绝不单单是因为作为那份相似之物的“恐怖谷效应”,更准确的说,是有人迅速留意到了对方形象之下的眼神。
那对令人心神俱寂,绝非凡类的双眼!
其中仿佛有星尘生灭,宇宙旋开旋拢,但真当仔细看去时,却又只是空无一物……
…………
“呼……”
悠长的吐息。
甚至没有说话,当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黎昀便是默然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那遮上已久的窗帘。
任由窗外午后的阳光倾斜在自己身上,他眯起眼睛,睫毛在强光中微微颤动。
很快,似乎是还觉得不满意,这位租客顺手又把一旁老式推窗的玻璃窗口一并彻底打开,任由外面夹杂着花香,油烟味,以及车辆尾气等等混合在一块儿,五味陈杂的热风肆意灌进了这间略显阴暗的小屋之中。
直到这一刻,大口呼吸着这份真切的,显出了几分灼热的空气,有人似乎才真正从梦里清醒了过来。
身上的那种隐约的寒意也随之消退了几分下去。
不远处街边的炒饭摊位上,头顶上拉开的大块遮阳篷在徐徐风中轻轻颤动,于窗外投下了锯齿状的阴影。
连着蜷在墙角下乘凉一只胖嘟嘟的三花猫,本来正懒洋洋的打着盹,连尾巴都不甩了,这会儿听到开窗的动静,忽然昂过头转来看了一眼。
眼见着没事儿,这家伙舔了舔腿边的毛,随即又大摇大摆,满怀着松弛感地平静躺了回去。
沉默了许久,象是终于晒足了太阳,那张尚显僵硬的面孔上,这才流露出了一点笑意。
“有点可怕啊……”
此时此刻,黎昀的脑海中仍然在回荡着不久之前的那份印象。
……就在那悄然对视的一刹那,源自于本能之中陡然升起的某种极度威胁感,几乎不假思索地让他停止了这一次“尝试”。
那一刻,“对方”分明已然望了过来,却又并非单纯在“看”一人一物,那目光穿透了所见所存,如同高悬世外的苍天,朗照大千,却未曾生出过一丝一毫的留驻与在意。
……他看得清楚,那双眼眸里倒映出来的,只有一份漠然无执,超乎其外的“虚无”。
“这就是‘神性’么……”
“真惊险啊。”
黎昀淡淡看着自己正按在窗台上的手。
金黄的阳光下,他的手掌如今修长白淅,甚至已然很难再从上面找出一丝一毫遐疵,不管换作是谁来看,恐怕都无法否认这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虽然在那道堪称难以理解的目光之下,同样也只是眨眼间便要灰飞烟灭,毫无还手之力罢了。
并非夸张,更不是玩笑。
他当时是真的感觉到了——就在面对着那仿佛苍茫万古间投下的一眼时,其中的那一点漠然、浩瀚意味,如同踏足宇宙诞生之初,又似置身万物终结之末。
那既是神性……亦是以己心代天心的“天意”。
即便仅仅是一瞥。
无声无息,却又洞彻一切,仿佛世间万有,心念起伏,皆在这无执无名的一眼中无所遁形,而后如掸去衣间灰尘一般,轻描淡写,漠不关心地拂去了其间的种种痕迹。
如露亦如电,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