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国库连年亏空,根本没有足够的钱粮赈灾,”韩清露自己答道,“那可怜巴巴的挤出来的钱粮一路上还要受层层盘剥,到临安时仅剩五成。而临安附近的几个义仓,更是早已被当地官府与豪强狼狈为奸掏空殆尽,那一袋袋粮米打开,竟都变成了黄沙!那些所谓世家大族,不仅不赈灾,还要抬高粮价,再趁机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农民手里的田地,那些在灾中幸存下来的百姓,有多少又会因失去田地而饿死病死?沈玉涟也算是有良心的地方大员了,可他能做什么?他根本压不住,那些豪强大族背后都是顾党的势力!富裕如江南尚且如此,难以想象在其他地方会是怎样民不聊生的景象。”
说到这里,她缓了口气,“我不过区区一女子,区区一商人,又远在江南之地,说实话,谁做皇帝都不影响我溪云楼里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如今身家性命都卷进这争储漩涡,无非是看不惯这朝堂奸臣当道、贪官污吏层层朘削、地方豪强嚣张跋扈,而最后这所有的苦果,都是由我无数小民以命当之罢了。”
她说这番话声音并不高,但隐含着悲愤和同情。庄靖云眼中闪着光,紧紧地盯着她。
张方初的面上也显出了动容之色,他避开韩清露的眼神,在房里踱了几个来回,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开口:“韩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实话,我也和你一样痛恨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痛恨顾党,但我不能为了铲除顾党就去包庇太子,因为我是陛下的臣子!”他叹息了一声,“更何况,太子也未必承得起这样的大任。”
韩清露:“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张侍郎绝对不可能包庇太子,我们只想请求张侍郎不要就此放弃调查,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若最后仍是无法证明太子的清白,那么莫说你不会为了铲除顾党而包庇太子,我们也不会再跟着这般愚蠢的人。”
“......好,”张方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我可以再拖一拖,但最多三天,再拖谢晞必会联合亳州宿州知州一起弹劾我有意包庇;另外,按你们的说法,施平定会时刻注意我的动向,我能做的事很有限。”
虽然三天时间实在太紧,韩清露还是松了口气:“张侍郎愿意继续调查,我等便已感激不尽。”
张方初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你们打算如何调查?”
庄靖云接过话:“张侍郎,如果太子是被冤枉的,那么他从刘书惠那里得知的灾情以及他看到的辛城县灾报必然都是假的。刘书惠那边,我们一个朋友正留在亳州城调查,而辛城县的灾报就有两种可能,一是王木沅有意陷害太子,二,王木沅是清白的,有人用假灾报替换了真灾报呈送给了太子,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必须有机会接触他的官印。无论是哪一种,都得从王木沅和他身边这些人去寻找蛛丝马迹。我与韩姐姐会继续想办法与王家兄妹接触,看看能否有所收获,但县衙里那些官吏,恐怕更多要依靠张侍郎来调查可疑之处了。”
“我已派人盯住了施平,也安排了人在暗处保护张侍郎,”韩清露给了庄靖云一个眼神,后者便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递了过去,“这只香囊请大人佩在身上,若需要引开施平时,大人就将香囊取下来,自会有人想法引开他。”
张方初接过香囊,笑道:“倒是想得周到,多谢了。那我若要与你们传递消息,如何叫两位知晓?”
韩清露:“此香囊有黑蓝两色系绳,张大人用黑色系绳时,我便会派人来接应大人。”
“行,这香囊我可得小心使了。两位,告辞。”张方初不再多言,将香囊收入怀中,朝两人一拱手,踏出门去。
辛城县的馆驿分东西两个小院,按规制,四品及以上官员都住东院。张方初回到馆驿时,正见谢晞坐在东院小院子的石桌旁对月独酌。
张方初奇道:“子黎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晞看向他:“无甚意思。伯源兄这是从哪儿回来?”
张方初笑了笑:“随处走了走,消消食。”
“哦,”谢晞曼声说道,“那不知有没有碰上施录事啊?”
“子黎这话可问得有些奇怪,我为何会碰上他?”张方初诧异。
谢晞玩笑道:“伯源兄刚离席,施录事便也走了,两位前后脚,我还当二位是约好的,故意撇下我呢。”顿了顿,又说,“既然不是与伯源兄相约,你说他是不是去哪儿找乐子了?现在也还未回来呢。”
张方初心里一动,面上仍是神色不变:“子黎想多了吧,施录事是亳州本地人,常往来各县办公,想必在此地有些朋友,拜访一下也正常。”
“有理。”谢晞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张方初:“累了一天,我先回房了,你也少喝点,早些休息吧。”
“好梦。”谢晞笑着举了举杯。
与此同时,韩清露与庄靖云也收到了杨绰的消息——施平离开酒宴后就去见了王木沅,两人相谈甚久,最后似乎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