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
这四个字从王建国嘴里吐出来,没有温度,像四根冰冷的钢针,钉入了病房的空气里。
李红梅的哭嚎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猛地剪断。
她呆滞地看着自己的男人,泪痕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却只剩下茫然与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寒意。
“精神病院?建国,你……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那地方……”
“她现在干的事,有一样是人干的吗?”王建国猛地压低声音,那股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狠劲儿,比咆哮更让人心惊肉跳。
他指了指自己缠着纱布的手,又指了指床边还在发抖的儿子。
“你想想!从她醒过来那天起,哪天正常过?”
“拿菜刀要砍你,拎着粪桶追着我浇,现在,她抓着自己的亲孙子,硬往嘴里灌锅底灰!”
王建国越说,眼神越亮,那是一种为自己的恶毒找到完美借口的兴奋。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她要是不疯,我这手能伤成这样?小宝能受这个罪?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会打人的疯子!”
他凑近了,声音里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这种人留在家里,就是个随时会炸的雷!迟早有一天,她能拿刀把我们一家三口全砍了!”
李红梅被他这番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确实。
钱秀莲最近的所作所为,早就超出了她的认知。
那双看人时毫无感情的眼睛,那说动手就动手的狠辣,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婆婆。
分明就是个索命的恶鬼!
“可……可她毕竟是你妈啊!”李红梅的犹豫,并非出自孝心,而是源于对名声的恐惧,“把她送进那种地方,村里人会戳我们脊梁骨的!”
“名声?”王建国冷笑,那笑声里满是怨毒。
他摸着自己受伤的手,看着儿子满脸的污痕,恨意滔天。
“老子手都快废了,儿子被她当畜生一样折磨,我他妈还要个屁的名声!”
“再说了,这事儿,得换个说法。”
他几乎是贴着李红梅的耳朵,一字一句地教她。
“我们不是在害她,我们是在救她,是为了她好!”
“你想,她病得这么重,控制不住自己到处伤人,万一哪天失手把人打死了,是不是得去蹲大牢?”
“我们做儿女的,怎么忍心看她一把年纪还去吃牢饭?所以才含泪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病!这是大孝!谁敢在背后说我们半个不字?”
这套颠倒黑白的歪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红梅心里最后一道枷锁。
对啊!
我们是为了她好!是怕她闯下大祸!
她心中那点仅存的不安,被这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那……我们怎么送?”李红梅急切地问,“她现在那身蛮力,我们俩加起来都不是她对手。”
“硬来肯定不行。”王建国眼珠一转,一条毒计已然成型。
“我厂里有个同事,他表舅就在县精神病院后勤开车。”
“我明天就去托他,让他跟他表舅说,就说我妈犯病了,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请求医院派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过来,直接把人接走!”
“找外人来?”
“对!就得找穿那身衣服的!”王建国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村里人再没见识,也知道那是公家的人,是来给人治病的,谁敢拦?”
“到时候,咱们俩就在旁边哭,喊着‘妈,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这出戏,不就做得天衣无缝了?”
王建国越说越亢奋,仿佛已经看到钱秀莲被两个白大褂死死按住,哭喊挣扎着被拖走的场景。
“这法子好!”李红梅的眼睛也迸发出贪婪的光。
她恶狠狠地咬着牙:“等把这老不死的送走,我看这家里谁还敢跟我们横!那笔钱,那座房子,就全都是我们的了!”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丑陋的贪婪和恶毒,嘴角勾起了同款的笑容。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床边,那个一直安静趴着、早已停止哭泣的王小宝,正睁着一双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里,有懵懂,有模仿,更有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怨毒。
他伸出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只蚂蚁,用两根手指,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将它碾成了齑粉。
与此同时,王家大院。
钱秀莲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手里捏着那张写着“欠条”的薄纸。
院子里,王建军和赵春花像是两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
一个在灶房里,把一口铁锅刷得铿锵作响,恨不得把锅底都刷下一层铁来。
另一个则拿着抹布,把家里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擦得油光锃亮,连灰尘都不敢留下,仿佛这样就能擦掉心中的恐惧。
外面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他们躲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婆婆抓着亲孙子灌锅底灰。
李红梅被一脚绊倒,摔得满嘴是血。
最后,婆婆当着全村人的面,撂下狠话,震慑全场。
这一件件,一桩桩,像一把把重锤,彻底砸碎了他们心里最后侥幸和算计。
这个妈,是真的疯了。
也是真的,惹不起了。
钱秀莲对他们的恐惧视若无睹,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手里的欠条,看着上面那个鲜红的指印。
一百块。
前世,王建国伤了手,她何止拿了一百块?
她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卖掉了陪嫁的银镯子,还放下所有尊严,低三下四去求人借钱,凑了足足五百块给他。
结果呢?
他病刚好,第一件事就是揣着钱,去县里扯了身时髦的的确良衬衫,烫了个时髦的卷花头,在酒桌上对那帮狐朋狗友吹嘘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