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啜饮一口眼前的热茶，面无表情地继续讲述。
“超过半数的同族只因神明一句话就同时迎来了死亡。那景象实在惨不忍睹。用同族作为祭品的代价，竟是更多同族的死亡……”
——咔嚓。
菲比握紧茶杯的手指骤然发白，肩头跟着无力地颤抖。
就像在悲叹自己无论如何愤怒都无能为力的处境。
“此后神明仍持续降下惩罚，毫无理由。祂的目的……就是杀光我们，似乎仅此而已。祂只会发出诡异的笑声，却从未解释过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
房间里弥漫着沉默。
无人能轻易接续她的话语。
“后来我们偶然发现，躲在洞穴里竟能避开灾祸。于是全体抛弃了世代居住的村庄，逃进洞穴。虽然在洞穴里获取食物确实是个问题……但因为死去的同族太多，幸存者已凋零得宛如小型部落，倒也不算太困难。这种不幸中的万幸，让人连苦笑都倍感沉重。”
“在洞穴中停留后不久，神的气息便彻底消失了……这就是我们如今的处境。”
“菲比小姐。”
妮露深深低下头，嗓音发颤地说道。
她那双映着天空的瞳孔里，正下着滂沱大雨。
“对不起，我绝不是……绝不是要轻率地同情您……呜“
“……没关系的。”
妮露用衣袖拭去不断滚落的泪珠。
这实在太惨烈了。
对奉献一切侍奉神明的她们，那个号称唐三的伪神竟做出如此残暴之举。
先是威胁若不献上母亲就要灭族，可当真献上母亲后却又责备她们。
这种恣意妄为的东西，也配称作神明么！
“原来如此，竟发生过这种事……”麦哲伦脸色苍白，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方才已说过，菲比，你应当知晓。我在乘船返回途中遭到了你们神明的袭击。我乘船归途时遭逢你们的神明袭击，险些命丧黄泉。”麦哲伦喉结滚动着，浸透冷汗的手掌无意识攥紧：“最初自然认定是你们设局要害我这外乡人。毕竟，我可是亲眼目睹了好几次所谓的‘神迹’。”
“麦哲伦大人，约莫是神明一时兴起……您初至时，祂尚未残虐我等。”菲比垂眸，羽睫在火光中投下破碎阴影，“或许从那时起，祂就已下定决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了。”
“原来如此……”
听到菲比的话，麦哲伦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我该怨恨的对象似乎并非你们。毕竟你们也不过是神明玩弄下的受害者罢了。”
就在那时。
“可否容我请教一事？”
头顶着兔子的奥菲莉娅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但说无妨。”
“既然无法感知到神的气息，想必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洞穴里了吧？我认为重新建设村庄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奈何……”菲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血丝。
“奈何？”奥菲莉娅耳尖倏地竖起，头顶的兔子不安地蹬踹后腿。
“我曾是巫女。虽然不愿回想，但毕竟是曾与神明相连的存在。因此我可以确信——唐三……至少在当下已经不复存在。”
“然而同族们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们至今仍害怕走出洞穴会丧命，还说着‘既是神明，隐藏气息对祂来说易如反掌’这样的话。”
“而……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来反驳他们。”
“信仰遭到巨大背叛后，终究陷入再也无法信任他人的境地了。”
听到菲比的话，妮露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确实如此。毕竟我们连‘神明既已消失就再不会现身’这般堂堂正正的断言，都拿不出半分依据。”
“照此说来，留下石碑的莫非是……”
“是我的祖父。”
提到祖父时，菲比的表情再次阴沉下来。
“……祖父是我们当中与神明最为亲近的人。即使局势一度变得狂暴，他也始终坚信只要我们尽力逢迎神明，祂终会继续降下神迹。在元老会其他领袖全部丧生的绝境下，祖父的言论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事实上，灾祸会蔓延至此……追根究底，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不断纵容神明肆意妄为的要求所致。”
“当然，我无意责怪祖父，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为我们种族尽心尽力……最终也承担了责任。”
气氛再度陷入凝重的时刻。
“……那个，菲比小姐。”
拭去泪水的妮露抬起微红的眼眶，望向菲比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具体是指什么？”
“我是问您是否打算继续这样……躲藏在洞穴里生活下去。”
“难道还有选择吗？”
菲比嘴角泛起苦笑。
泛着涟漪的水面倒映着那些蘑菇——它们曾是神明恩典的证明，此刻却在水光中摇晃不定。
“在唐三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当下……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如果这就是我们种族的宿命，我们难道不该坦然接受吗？
“不。”
“？”
菲比抬起头凝视着妮露。
方才还泛着泪光的眼眸——此刻竟剔透如琉璃，闪烁着摄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