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被墨汁缓慢浸染的宣纸，将整座城市的棱角晕染得柔和起来。众生茶坊门前那盏挂了不知多少年的红灯笼，在渐浓的夜色里透出暖融融的光，映着斑驳的木门和门楣上“红尘一盏茶，冷暖自饮之”的褪色楹联，与不远处霓虹闪烁的现代建筑形成了奇妙的割裂感。
林不尽正慢条斯理地用软布擦拭着柜台后的一排紫砂壶，指尖摩挲过壶身温润的包浆，眼神半眯着，像是在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王微亦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关于老街傩戏的潦草笔记，手边的茶杯已经续了第三回水，茶叶舒展得像是睡着了。
“我说，林老板，你真打算去啊？”王微亦笔尖一顿，抬头看向柜台后那个身影，“李万财那家伙的‘慈善晚宴’，听着就一股子铜臭味儿，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林不尽放下手中的布，拿起其中一只小巧的西施壶，对着光端详：“不去不行啊。街道办发的‘邀请函’，说是代表老街商户出席，给面子。”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再说，赵天霸最近没动静，总得看看他背后那只手，是不是又在往别的地方伸。”
王微亦撇撇嘴：“我导师也收到了邀请，还让我跟他一起去见见世面。说是什么‘文化慈善’，拍几件古董字画做噱头，募集的款项用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我看八成是李万财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她顿了顿，眼睛亮了亮，“不过话说回来，能近距离看看那些古董也好，说不定有和傩戏或者老街传说相关的东西呢？”
林不尽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这好奇心，早晚得把自己绕进去。”
“总比你整天揣着明白装糊涂强。”王微亦回敬一句，低头继续整理笔记，却忍不住想起前几天孟婆婆送来的那幅“夜枭”剪纸，老人当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此刻想来总觉得心里发沉。
傍晚七点，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茶坊门口。司机穿着笔挺的西装，恭敬地为他们拉开车门。林不尽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棉衬衫和休闲裤，与车内饰的奢华格格不入；王微亦稍微拾掇了一下，换了条素雅的连衣裙，倒也显得清丽大方。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的富人区，最终停在一栋占地广阔的欧式别墅前。别墅外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灯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出来，映照着庭院里修剪整齐的绿植和喷泉水池。宾客们衣着光鲜，三三两两地聚在露台上交谈，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和隐约的笑语声，像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暗流。
“啧啧，这排场。”王微亦下车时忍不住低声感慨，目光扫过那些穿着晚礼服、妆容精致的男男女女，下意识地理了理裙摆。
林不尽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神平静地扫过别墅的格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栋别墅的风水布局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怪异——喷泉的位置本该聚气，却被设计成了“漏财局”；庭院里的几棵树看似随意，实则形成了一个隐晦的“锁煞阵”。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适的气息，像是很多人积压的怨气被某种东西强行拧在了一起。
“林老板？王小姐？这边请。”一个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适时上前，引着他们往里走。
宴会厅更是奢华得晃眼。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天花板中央，光芒璀璨；墙上挂着几幅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画作；长长的餐台上摆满了精致的餐点和酒水，侍者们端着托盘穿梭其间。李万财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满面红光地站在人群中央，与几位看起来身份不凡的人谈笑风生，肚子上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颤动。
“哟，林老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李万财眼尖，老远就看到了林不尽，立刻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在林不尽身上打了个转，“这位就是王小姐吧？久仰大名，听说你对咱们本地的民俗文化很有研究？”
王微亦礼貌地颔首：“李总客气了，只是略懂皮毛。”
林不尽淡淡点头：“李总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李万财哈哈一笑，拍了拍林不尽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众生茶坊是老街的招牌，也是咱们市的文化名片嘛。这次晚宴，就是想为保护这些老东西尽点力。来，我给你们介绍几位朋友。”
他拉着林不尽和王微亦穿梭在人群中，介绍着各种“企业家”“艺术家”“学者”。林不尽大多时候只是点头微笑，偶尔应一声，王微亦则打起精神应付，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谈话，希望能捕捉到些有用的信息。
忽然，林不尽的脚步顿住了。
在宴会厅一角，搭着一个临时的展台，上面用丝绒布盖着几件物品，旁边立着介绍牌，写着“本次慈善拍卖品——清代玉雕摆件”“民国珐琅彩瓷瓶”等字样。吸引林不尽注意的，是展台最里面的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残片，边缘凹凸不平，像是从什么器物上硬生生敲下来的，表面刻着几道模糊不清的纹路。
就是这东西，散发着一股让他心悸的气息。那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一种被强行剥离的痛苦和不甘，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残片后面无声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林老板？看中哪件了？”李万财注意到他的目光，笑容更深了，“这些可都是我多年的收藏，这次拿出来拍卖，也算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
林不尽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情绪：“李总收藏真丰富。”他没有再多看那青铜残片，但指尖却有些发凉。那纹路……隐约和茶坊深处那面因果镜边缘的刻痕有几分相似。
王微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青铜残片：“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像完整的器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