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徐学謨身子有些颤抖,那一句“不太会算学”著实戳入了他的心窝子。
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先前为万历皇帝所指责,尚且还能够接受一些。
毕竟人家乃是皇帝。
可他申时行凭什么这般欺辱自己?从前自己入朝之时,他申时行还不知在何处!
凭著与张居正的关係,申时行才入了內阁,成为內阁大学士,若是凭藉资歷,哪里能够轮得上他?
一直以来,在群臣眼中,那申时行乃是个“乡愿”,便是个孱懦之人!
就是因为此,才更加令徐学謨感觉到气愤,他鬍子都在发抖,怒然说道。
“申汝默!吾乃嘉靖二十九年之进士,尔何以如此欺辱於我?”
歷史上的明朝,並非许多后世刻板印象说得那样,乃是依靠八股文禁錮文人思想的朝代。
相反,明朝乃是个很重视“文教”的朝代,府学、州学、县学可谓是歷代封建王朝最为完善的一批。
明朝初年之时,朱元璋还於洪武八年下詔令“詔天下立社学”,规定每五十家设立一所社学,以供民间子弟读书。
可以说,这个制度某种意义上促进了明朝的识字率,间接使得明朝中后期的话本小说,乃至于思潮的发展。
故而,明朝人是很推崇学识的,即便是“算术”也是亦然。
甚至於在国子监里头,也有专门开设算学的相关课程,用的课本乃是景泰元年吴敬编撰的《九章算法比类大全》和《九章算术》原本。
申时行指著徐学謨骂他不懂算学,无异於是在嘲讽一个木匠不会用凿子,怎么能够令他不气愤?
“好!”
万历皇帝站在御台之上,他乃是不爱站立之人,这会儿也捨不得坐下了,盯著两个人交锋的场景,险些叫好出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申时行则是完全不怵,他紧紧皱起眉头,抬頷斜视说道。
“吾乃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世宗嘉靖皇帝钦点之状元,如何不能够说尔不懂算学?”
“你”
徐学謨气坏了,关键他还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人家真的是状元郎!你考上进士有什么用?有人家状元郎的身份更具有权威性么?
却听申时行又悠悠然说道:“徐尚书想来平日里不太温习《九章算术》,將里头之內容忘得一乾二净,既然如此便由我这个钦点状元好好教授一番徐尚书。
“老夫如何需要你来教授?申汝默你莫要欺人太甚!”徐学謨气得险些动手了。
“继续!”
万历皇帝这会儿坐下来了,一边微不可察地抖著小腿,一边胖手都快要拍起来了。
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祖父嘉靖喜欢躲在后头,听群臣们吵架了。
著实是很有趣啊!
特別是这申时行,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他乃是状元公之才,真正想要驳詰起人来,那简直是犀利异常。 申时行手里头提著木杖,儼然像是一个老先生一般,认认真真地说道。
“《九章算术》曾有言,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其间道理徐尚书难道不明白么?”
“什么小鼠大鼠?申汝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徐学謨气坏了,这番话说出来,当即就有些后悔了。
他倒不是不知道这《九章算术》的內容,只是这“图表”法太过於新奇了,申时行的发难也是猝不及防,一时间令他有些无所適从,以至於嘴上说话都带著情绪。
这个时候,朝堂上终於有人听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工部尚书曾省吾眼睛发亮地说道。
“申公大才也!以《九章算术》此法可见得,初时小鼠大鼠皆为日进一尺,进度相仿,然时日渐渐推移,大鼠之力,日有所增,以倍为进!
诸公且看此。”
学著申时行的模样,曾省吾也来到了捲轴旁边,他还生怕弄脏了这捲轴,小心翼翼沿著边缘走动,用手指著捲轴上头的內容说道。
“此乃是適才申阁老所示之拐点,京师病患之死亡率,於四月初时渐渐降低,图表所示一目了然。”
就著申时行的习惯,曾省吾也用上了“率”这个词语。
“此乃徐尚书所言,京师患病人数不断上升之图表,也確如徐尚书所言不断上升,问题出在何处呢?”
“便是这小鼠大鼠之理,瘟疫防治之法再厉害,也无法瞬间阻隔一时瘟疫之传播,关键节点在於,成效乃是需要时间的!便如那大鼠一般,定然需要时日渐渐推移,日有所增,自然以倍为进也!”
曾省吾说出了关键点。
“这一点,从此死亡率之图表,治癒率之图表皆可看出!”
“患病人数之图表不太明確,再用这《九章算术》中小鼠以类比,小鼠亦日一尺,日自半也岂不是恰如这增长之人数?且见这折线增长渐渐放缓,其中数目变化还不显见么?”
还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曾省吾便朝著御座上的万历皇帝行礼叩首,他神情激动地说道。
“陛下!臣等从前愚钝!未知元辅之用心良苦,却还以为瘟疫防治乃是胡闹之举。
今日见此幡然醒悟,才觉得从前大错特错!”
说著说著,这曾省吾竟然流下热泪出来,不知是为自己前途而庆幸,还是为被救下的黎明百姓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