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皇极殿。
南大校场连续两日的君臣狂欢,其未散的余温,已化作一股无形的暗流,涌入了这座大明朝堂的权力中枢。
殿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古怪。
文臣们站在左列,一个个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鼻尖,鼻尖又仿佛对着心口。
神情肃穆。
可那份肃穆之下,却难掩眉宇间翻涌的凝重与思虑。
他们引以为傲的“以文制武”,那条拴在武人脖颈上长达两百年的无形枷锁,似乎正在被御座上那位年轻的帝王,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一环一环地亲手砸开。
先是封赏。
曹文诏封伯,秦良玉封侯,荣光之盛,几乎要追上开国的勋贵。
再是荣宠。
天子御驾亲临校场,与那些丘八走卒同席共饮,甚至为一个区区千户追封全家。
其恩典之隆重,让无数寒窗苦读数十载的文官,都感到了一丝刺眼的嫉妒。
这股暗流,在每个人的心底涌动。
让这庄严肃穆的朝会,平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朝会议程按部就班。
几件寻常政务议毕,朱由检的声音终于从御座之上传来。
平静,却带着一种压迫性的重量。
“诸位爱卿。”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像是在检阅自己的臣子。
“己巳破虏,我大明虽胜,却也暴露出了诸多问题。”
“其中,军制之弊,已到了刻不容缓,非改不可的地步!”
来了!
所有大臣的心,都在这一瞬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朕,欲在天下各镇,推行新军政。”
朱由检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字字敲击在他们的心防上。
“效仿京营与山西之法,军民分籍,兵农分离。”
“兵,专职操练,心无旁骛。”
“民,专心农桑,免受兵役之苦。”
“兵,食朝廷之禄,为国杀敌;民,纳天下之税,安居乐业。”
他微微前倾,加重了语气。
“兵是兵,民是民!”
最后六个字,掷地有声,如洪钟大吕,在殿中激荡回响!
这不再是暗示。
这是摊牌!
皇帝要将那柄足以撼动国本的刀,彻底挥下去了!
殿内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文臣队列中走出。
户部尚书,袁可立。
这位掌管着大明钱袋子的重臣,躬身出列,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陛下。”
他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陛下此举,乃强军富国之良策,老臣,万分赞同。”
他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
“然,国库……国库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陛下圣明,自登基以来,开源节流,国库状况已大为好转。然,天下灾情四起,陕西、河南之地的流民嗷嗷待哺,赈灾的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此次己巳破虏,抚恤、封赏,又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开销。”
“若此时,再将天下军户尽数改为募兵,由朝廷全额供养……陛下,这财政的担子,户部……实在是担不起来啊!”
袁可立深深一揖,花白的头颅几乎要埋进地里。
他不是反对,他是真的没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里每一两银子,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实在是没有余力,去支撑如此浩大的一场改革。
朱由检凝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回答袁可立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武将队列。
“孙爱卿。”
兵部尚书,忠襄伯孙承宗,立刻出列。
“你觉得,如何?”
孙承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朱由检躬身行礼,声如洪钟。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非但可行,更应快行,急行!”
他的目光扫过袁可立,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坚定。
“袁尚书所虑,乃国之大事,老臣感同身受。但,此事,不能只算一笔死账!”
“京营改制的好处,诸位同僚,已有目共睹!将士们训练有素,杀敌勇猛,上下一心!这,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像出鞘的利剑。
“至于财政一事。臣敢问袁尚书,京营改制之后,如今的开销,与之前相比,当真多出了许多吗?!”
袁可立一愣。
孙承宗不等他回答,便继续逼问:
“之前京营,号称十几万大军,可实际上,有多少人在册,又有多少人能战?!”
“那些被克扣的钱粮,那些被喝掉的兵血,哪一笔,不是从国库的账上划走的?!”
“与其让那些银子,养肥了一群盘踞在军中的硕鼠,烂掉了我大明的根基,为何不能将它,真正用在刀刃上?!”
“让我们的士兵,吃饱穿暖!”
“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