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除夕。
紫禁城落满了雪,一日的喧嚣沉淀下来,整座宫城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廊下的宫灯烧得通红,一盏接着一盏,像温暖的血脉,在酷寒的冬夜里无声流淌。
乾清宫的灯火早就熄了。
今夜,不谈国事,只论天伦。
坤宁宫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厚重的西域织花毛毯吞噬了所有的脚步声,殿中那张巨大的紫檀圆桌上,珍馐满溢,热气氤氲。
这里不再是帝国的中枢,只是一个家。
周皇后一身凤袍,仪态万方,端坐于侧。精致的妆容下,是独属于妻与母的柔和。
她的身旁,是懿安皇后张嫣。
这位先帝的遗孀,今日也换下了素服,着一身绛紫色宫装,神情恬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却又安然。
桌案另一侧,田贵妃与袁贵妃并坐。
田贵妃抱着皇次子朱慈照,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温柔。
袁贵妃则揽着皇长女朱初妙,小公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满室璀璨。
再往下,是几位新晋的妃嫔,她们坐得笔直,呼吸都放轻了。
整个大殿,因一个人的缺席,安静得有些凝滞。
“陛下驾到——!”
殿外内侍的唱喏声,如一滴热水落入冻油,瞬间化开了殿内的气氛。
皇后妃嫔皆起身,敛衽相迎。
朱由检的身影出现在殿门。
他脱了衮龙袍,只穿一身玄色织金常服,那份君临天下的威压收敛起来,换上了几分属于丈夫的温度。
连日紧绷的下颌线条,在踏入这片暖意的瞬间,也松弛下来。
“都起来,家宴而已,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温醇,带着笑意。
“臣妾恭迎陛下。”
众人这才直起身子。
朱由检的视线,先落在皇嫂张嫣身上,微微颔首。
“皇嫂安好。”
张嫣欠身还礼,声音轻柔:“劳陛下挂心。”
随即,朱由检的目光转向周皇后,眼神里的温度又深了几分。
他走到主位坐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周皇后的手。
一抹红晕在周皇后脸上稍纵即逝,国母的端庄让她稳住了心神,可嘴角的笑意却泄露了心事。
“开宴。”
朱由检一声令下,宫女鱼贯而入。
“咿呀……父……父皇……”
一个含混的童音,打破了融洽。
一个穿着大红锦袄、头戴虎头帽的小小身影,正挣开乳母的怀抱,迈着蹒跚的步子,摇摇晃晃地扑过来。
一岁半的朱慈烺。
朱由检的心,被这小小的身影彻底撞软了。
他俯身,张开双臂。
朱慈烺“咯咯”笑着,像颗小炮弹,一头扎进父亲宽阔的怀里。
“烺儿,又沉了。”
朱由检将他高高举起,引来朱慈烺的欢笑尖叫。
“待会儿,父皇带你去放炮竹,放最大的烟花!”
殿中的女人们,看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都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朱由检抱着儿子坐回椅上,刮了刮他翘挺的小鼻子,心中感慨万千。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眼前的孩儿,不必像自己一样,从兄长手中接过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为了他,能安然无忧地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去看一个真正强盛、富足,屹立于世界之巅的大明!
“陛下,该给孩子们赏了。”
周皇后微笑着,将几个装着崭新银元的精致荷包递了过来。
朱由检回神,接过荷包,先将最大的那个,塞进朱慈烺的怀里。
“拿着,这是父皇给你的,要快快长大。”
他又起身,走到田贵妃身前。
田贵妃抱着孩子起身行礼,脸颊微红。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那个仅有八个月大的婴儿身上。
朱慈照。
他的次子。
眉眼像极了田贵妃,清秀温润,此刻正不哭不闹,只是好奇地眨着眼。
朱由检从她怀中接过孩子,那小小的身子软软的。
他想起通州血战后,自己满身血腥与疲惫,田贵妃那份只为他展露的柔情。
江山铁血,也需绕指柔情来慰。
他将另一个荷包,轻轻放在婴儿的襁褓中。
“朕的皇子,安康顺遂,光耀宗室。”
这话,是对田贵妃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田贵妃心口一热,柔声应道:“谢陛下。”
最后,朱由检走到了袁贵妃面前。
袁贵妃抱着他们的长女朱初妙,起身行礼。
这是他的女儿。
朱由检看着那张粉嫩的小脸,心底最深处被触动了。
没有继承大统的重压,没有皇子间的争斗。
他只愿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安喜乐,被这帝国最好的一切所庇护。
他递过最后一个荷包,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儿柔嫩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