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陕西米脂。
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对于米脂这片黄土地上的人来说,这个年,没有半分滋味。
没有新衣。
没有饱饭。
甚至没有一声痛快的炮仗响。
空气里,全是焦躁不安的气息。
老天爷,依旧不肯睁眼。
一整个冬天,愣是没落下一片像样的雪花。开春了,也不见半点雨星子。
地里的土,干得能搓出火星子,一道道裂缝张着黑洞洞的嘴,像是土地无声的哀嚎。
杨二狗蹲在地头,抓起一把干土。
土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去年秋收的玉米,确实让他们一家过了个饱足的冬天。
可那点存粮,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下,已经快要见底了。
今年又没雨水,种还能播下去吗?
杨王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
这让他心里,既有期盼,更有如山一般的压力。
他必须去矿上。
哪怕现在的矿上,是另一个地狱。
钱扒皮死了。
死在了塌方那天。
被那个叫张献忠的男人,用一把从护卫尸体上拔出的腰刀,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一刀地剐了。
那血淋淋的场面,杨二狗至今想起来,五脏六腑都还在发颤。
他怕。
他怕那个浑身浴血,眼神比矿洞还深的张献忠。
可矿上的其他人,不这么想。
他们说,“忠大”是替大伙儿报了仇,是替那些被埋在七号矿洞里的弟兄,讨回了公道。
张献忠带着剩下的几十个死心塌地的矿工,没入了后山。
从那天起,米脂的地面上,就多了一支没人管得了的队伍。
县里的官兵来剿过几次。
可那些穿着官服的老爷兵,哪里是张献忠那群在矿洞里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汉子的对手。
更何况,张献忠他们对这山里的地形,比对自己家的炕头还熟。
官兵一来,他们就钻进废弃的矿洞,连个鬼影子都摸不着。
官兵一走,他们就又冒了出来。
他们不抢百姓,一粒米,一文钱,都不动。
他们只盯着矿上。
矿上新换了个监工,是从府城调来的,据说后台更硬。
可后台再硬,也硬不过张献忠手里的刀。
送往矿区的粮食,被劫了。
运送冬衣的棉布,被劫了。
就连给监工和管事们享用的酒肉,也隔三差五地,连车带货,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献忠把抢来的东西,分给那些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
渐渐地,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汉子,拖家带口,投奔了后山的“忠大”。
“忠大”的名声,在这米脂地界,比县太爷的官印还管用。
杨二狗不想去。
他只想守着婆姨孩子,守着自家这几亩薄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日子,过不下去了。
家里的米缸,已经能看到底了。
他跟杨王氏商量:“俄……俄还是去矿上吧。干一天,好歹有一天的嚼谷。”
杨王氏抚着肚子,满眼忧愁,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他爹,那矿上,现在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啊!工钱发的少不说,还总拖着。听说上个月,又有两个洞子冒了顶,虽没塌,可也砸伤了好几个人!”
“那能咋办?”
杨二狗一拳砸在干裂的土地上,声音里满是无助与沙哑。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铁蛋,还有……还有肚里这个,一起挨饿吧!”
“俄这条命,不值钱。能换来你们娘仨的活路,值了!”
第二天,杨二狗还是去了矿上。
新来的监工姓刘,比钱扒皮更狠。
他直接在矿区周围立起高高的栅栏,雇了更多的护卫,把整个矿区围得像个监牢。
所有矿工,进去之前,搜身。
出来之后,再搜一遍。
工钱,低得离谱。
而且是十天一结。
美其名曰,防止有人拿了钱就跑去投奔张献忠。
可到了日子,总有各种理由克扣。
今天说你出的煤石成色不好,扣钱。
明天说你磨蹭了工时,扣钱。
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拿命换来的几个铜子儿,将将够一家人喝稀粥。
饿不死,但也别想吃饱。
这天晌午,歇工的时候。
一群矿工瘫坐在地上,一个个累得骨头像散了架。
他们啃着又干又硬的黑面馍馍,连口热水都没有。
“妈的,这日子,真他娘的是狗过的!”一个叫王麻子的汉子,狠狠将啃了一半的馍馍砸在地上,骂骂咧咧。
“你小声点!让刘扒皮听见了,又得扣你工钱!”旁边的人劝道。
“扣!让他扣!老子他娘的不干了!还不如去投奔忠大!好歹能吃口饱饭,活得像个人!”王麻子红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