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好茶,贡茶武夷探春。
水是好水,高山雪水烹煮。
香炉里燃着龙涎香,气味悠远,足以安神。
可这殿内的空气,却比殿外上百名护卫手中的长戟更冷,更利。
唐王朱聿键没有坐。
秦王朱谊漶也站着。
两个大明最尊贵的藩王,在这座见证了秦藩二百余年荣光的承运殿内,陷入一种无声的对峙。
良久。
秦王朱谊漶先开了口,他看着朱聿键那张年轻到过分的脸,扯出一丝笑意,其中有自嘲,也有探寻。
“算起辈分,我应称你一声王叔。”
来了。
朱聿键心中一动,瞬间洞悉了这句话背后的机锋。
秦王朱谊漶,是太祖嫡次子秦愍王朱樉的九世孙。
而他,唐王朱聿键,是太祖第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八世孙。
论宗法,他确实长了一辈。
这是在示弱?
还是想用宗族伦理,将这场奉旨拿问的国事,变成可以商量的家事?
朱聿键念头飞转,面上却波澜不惊,对着秦王微一颔首。
“虽是如此,秦王比我年长,不必如此。”
一句“秦王”,干脆利落地将对方试图营造的叔侄温情,拉回冰冷的藩王对藩王的现实。
朱谊漶眼底的某种光芒黯淡下去,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
他索性不再兜圈,收敛了笑意,恢复了塞王之首该有的沉静。
“那就称呼唐王了。”
“不知陛下,派你率京营精锐,千里迢迢来我秦地,所为何事?”
朱聿键直视着他,直视着这个盘踞陕西二百余年,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的掌舵人。
“想必秦王心中,早有答案。”
朱谊漶发出一声苦笑。
他踱步到殿中,仰头望着穹顶那巨大的蟠龙藻井,目光悠远,像是在俯瞰自己家族二百年的兴衰起落。
“是来问罪的。”
他没有否认,坦然得可怕。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刀,直刺朱聿键!
“不过,唐王,你难道就干净?”
“侵占民田,私贩官盐,勾结官吏,豢养私兵……藩王不就这些事吗?只要不谋反,历朝历代的天子,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番话,是一把淬毒的匕首,要将朱聿键,将天下所有藩王,都绑在一起!
承认他的罪,就等于承认所有藩王都有罪!
朱聿键没有落入这个语言陷阱。
他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孤刚袭爵,便被陛下召至京城。”
朱谊漶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眼神中满是讥讽与不甘。
“那你自是知道,历代藩王均是如此。”
“藩王该如何,祖训自有规程。”朱聿键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声音转冷。
“秦王,我也不拐弯抹角。”
“陛下命我来,是请你回京的。”
那个“请”字,他咬得极重。
朱谊漶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死死盯着朱聿键,像要从那张年轻的面孔上,直接看穿御座上那位帝王的真实意图。
“陛下召你入京,让你为他削弱藩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嘲弄。
“你自己,不也是藩王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唐王不懂?”
朱聿键的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闪过。
乾清宫内,那位年轻帝王彻夜不眠批阅奏疏的背影。
京营大营中,士气高昂、手持新式火器的士兵。
己巳年间,那位陛下金甲浴血,亲率大军冲垮数万建奴的滔天神威!
还有,为了赈济灾民,向整个官绅宗室阶层悍然开刀的决绝!
所有画面,最终汇聚成他此刻坚不可摧的信念。
“陛下召孤入京,让孤看陛下的新政,看陛下亲手设计的新式火器,看御驾亲征,大破鞑子。”
“陛下也让孤看,陛下如何赈济灾民,如何整顿吏治,如何从官绅世族的手中,为大明的百姓,抠出活命的钱粮!”
朱聿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空旷的大殿,也砸在朱谊漶的心上。
朱谊漶的脸色,一分一分地变得苍白。
他从朱聿键的话里听到的,不是一个藩王对另一个藩王的劝说。
而是一个对皇帝狂热崇拜的臣子!
“哦?”朱谊漶的声音变得干涩,“所以,你看到陛下的英武,便甘心为他……拔刀平藩?”
“陛下让我请你回京而已。”朱聿键重复着那句冰冷的话。
“你我都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
朱谊漶终于嘶吼出声,压抑了许久的恐惧与不甘,在此刻轰然爆发!
朱聿键迎着他撕裂的目光,只反问了一句。
“秦王想反抗吗?”
“想让这西安城,血流成河吗?”
“想让大明的京营将士,与你的王府私兵,刀兵相向吗?”
这几句话,像一盆腊月的冰水,从头顶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