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沉默着。
福王这番剖白,确实触动了他。
国本之争,是祖父神宗皇帝与朝堂之斗争。福王在其中,的确只是一个被动的棋子。
那份财富,是宣告,是示威,更是枷锁。
朱由检看着瘫软在座的皇叔,心中那丝许的彷徨一闪而逝。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皇叔不敢异动,捐些钱粮,总是可以的吧?”
福王朱常洵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被狠狠揪起。
他知道,再也无法推脱了。
他咬碎了牙,沉声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臣愿捐银十万两,粮食十万石,以助陛下,赈济灾民!”
十万两,十万石。
于福王而言,九牛一毛。
朱由检却并未讨价还价。
他要的,是态度,是敲山震虎。
“如此,朕便代陕西的百姓,谢过皇叔了。”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皇叔难得来京,便在京中多住些时日吧。”
“朕欲下诏,召各地亲王,于今年十月,齐聚京师,行祫祭大典。”
召各地亲王进京?!
还要住到十月?!
朱常洵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他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自投罗网了!
“遵……遵旨!”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干涩无比。
朱由检像是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惊恐,只是温和地吩咐道:“皇叔就住在以前居住的福王邸吧。府内一应所需,尽管跟内官开口,万不可委屈了皇叔。”
福王朱常洵回程的脚步,远不如来时那般沉稳。
他那身织金云锦常服,华贵依旧,此刻却像一件浸透了水的囚衣,几乎要将他肥胖的身躯压弯。
来时那清脆悦耳的金铃声,也变得喑哑沉闷。
朱由检站在御阶之上,眼神平静地目送着那个庞大的背影。
他看着他一步步挪出自己的视线,最终消失在巍峨的殿门之外。
福王最后那番带着二十年压抑与不甘的嘶吼,似乎还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低回。
“这份泼天的富贵,从一开始就不是臣想要的!”
“它不是恩赐,是一道催命符!是一座将臣死死锁在洛阳,锁在天下人目光下的黄金牢笼!”
黄金牢笼……
朱由检的目光,穿透了殿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孩子。
长子朱慈烺,才刚刚记事。
次子朱慈照,刚学会蹒跚走路。以及皇后腹中又有的胎儿。
他们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是大明未来的皇子亲王。
可这份尊贵,这份血脉,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座更加华丽,也更加凶险的牢笼?
他自己,不也是从那座名为“信王府”的牢笼里,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才坐上了这张龙椅吗?
他可以为大明的百姓开创一个日月新天。
可他能为自己的孩子,开创一个可以自由选择的人生吗?
朱由检不知道。
生在皇家,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枷锁便已铸成。
就像福王,就像秦王,又或像被他亲手选中、磨砺成刀的唐王。
他们的一生,都被那看不见的宗法与皇权,死死地捆绑在既定的轨道上。
腐烂,作恶,或是成为工具。
哪一条路,又是他们自己想走的?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第一次作为父亲而非帝王,攫住了朱由检的心脏。
他可以改变大明,却似乎改变不了这延续千年的皇族宿命。
除非……
除非他拥有足以打破一切规则的力量!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又被刻意压抑的脚步声。
王承恩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双手捧着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奏疏,快步走到御前,躬身呈上。
“皇爷,山西总督曹文诏发来的急奏。”
朱由检的思绪被瞬间拉回现实。
山西?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
不是代表最高军情的红漆封套,说明不是鞑子叩关。
可曹文诏用上了“急奏”,说明事情也绝非寻常。
他伸手接过奏疏,指尖利落地打开,抽出奏报。
目光一扫而下。
仅仅几行字,朱由检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极具深意的神色。
奏疏的内容,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盘踞漠南草原,名义上统领蒙古各部的察哈尔部虎墩兔憨,也就是林丹汗,派人来了。
信使带来的,是林丹汗的亲口解释,或者说……是求和。
他声称,前些时日浩齐特部与乌珠穆沁部袭扰大明边境,纯属擅自行动,并非出自他的授意。
为了表示歉意,也为了证明自己绝无与大明为敌之心,林丹汗愿意立刻派遣使臣前来朝贡。
并献上良马五百匹,作为赔偿!
他还保证,已经派人申饬那两个部落的首领,严令他们约束部众,再不敢犯大明边境分毫!
朱由检的指节,在奏疏的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韵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