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确定,你部与我大明,受益相当?”
朱常洵的声音不高,却瞬间抽干了水榭里所有的暖意。
那质问声线又冷又硬,刮在卓力格图的耳膜上,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卓力格图跪伏在地,冷汗已经黏住了他的内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他不敢抬头。
额头死死抵着地砖的冰冷,才能勉强维持思考。
他不敢再有任何侥幸,大脑疯狂转动,将所有话术碾碎了重组,才用发颤的声音开口。
“殿下息怒!是外臣言辞不当,思虑不周!”
“若只论物资置换,开互市,自然是我部受益更大!”
卓力格图的声音透着一股求生的急切,他不敢停顿,生怕慢上半分,那只肥硕的手掌又会砸在桌上。
“盐、铁、粮、布,都是我部族人生存的根基。”
“草原贫瘠,产出有限,我部勇悍,却始终被天时所困。一旦遇上雪灾,便是灭顶之灾。”
“开启互市,是给了我漠南数十万部众一条活路!此等恩惠,远非牛马皮毛所能衡量!外臣心中有数,不敢忘怀!”
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他将自己的姿态压到了尘埃里。
可他,依旧要为自己的大汗,争取最后的体面。
“但是,”卓力格图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若论边境安稳,我部承诺永不犯边,大明便可永享北境安宁。如此一来,双方才算是……受益相当。”
说完,他便死死叩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说辞了。
既承认了己方在物资上是乞食者,又点出了“和平”对大明这个庞大帝国的价值,试图将双方的地位,重新拉回谈判桌前。
朱常洵听完了他想听的回答,那张布满阴云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端起成窑鸡缸杯,却没喝。
“起来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好像刚才那场足以冻结人心的怒火,从未燃起过。
“传出去,倒显得我大明亲王,只会仗势欺人。”
这话轻描淡写,却让卓力格图浑身剧震,心里一片苦涩。
您这还不是仗势欺人?
可他嘴上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重重叩首。
“谢殿下宽宏!”
随即,他才敢在随从的搀扶下,抖着腿起身,重新坐回席位。
只是这一次,他的腰再也挺不直了,半边屁股悬在软垫外,随时准备再次跪下去。
等几人坐定,朱常洵才放下茶盏,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每一下,都让卓力格图的心脏跟着抽搐一下。
“这么说,”朱常洵缓缓开口,语气辨不出喜怒,“我朝的北境,是你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卓力格图刚刚放下的心,又被这一句话,狠狠攥住,提到了喉咙口!
他整个人差点从垫子上弹起来,双手连摇,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殿下!殿下明鉴!外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外臣的意思是,边境安宁对天朝上国而言,意义或许更大。毕竟……毕竟我部居无定所,四处游牧,来去如风……”
他越说声音越小。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话里那股隐晦的威胁,都无法抹去。
这是草原民族与生俱来的谈判筹码,也是他们面对中原王朝时,最后的底气。
然而,这份底气,在今日的福王面前,显得可笑至极。
朱常洵甚至没动怒,只是用一种看蠢物的眼神看着他,嘴角扯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
“本王可听说。”
“就在今年开春,你察哈尔部治下的浩齐特部与乌珠穆沁部,纠集了几千骑,叩关南下,劫掠大同。”
“结果,被我朝大同军堵在了关内。”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轻呷一口,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
“听说,逃回去的,没几个。”
这话,就是最直接的示威!
更是毫不留情地,将卓力格图方才那点小心思,那点所谓的“底气”,当场撕碎!
什么来去如风?
什么想犯就犯?
在我大明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们不过是笼子里的野兽!
坐在一旁,始终不敢插话的礼部左侍郎王应熊,与鸿胪寺卿高推,听到此处,皆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一股久违的、扬眉吐气的畅快感,从胸膛直冲头顶!
痛快!
这才是天朝上国该有的样子!
他们再看福王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位王爷,哪里是什么骄奢淫逸的国之巨蠹,分明是谈判高手,就是答应给的回赐太多了!
卓力格图听完这番话,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所有的辩解,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苍白得像个笑话。
他只能深深低下头,声音艰涩地辩解:“那两部……纯属私自行动,不尊大汗号令,受到教训也是罪有应得。我主察哈尔林丹汗,对大明皇帝陛下的敬意,绝无虚假!”
“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