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悔恨与后怕,几乎将他肥硕的身体压垮。
他捂着脸,宽厚的肩膀剧烈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福王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们心上。
他们所以为的法不责众,他们所以为的宗亲情分,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笑话!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唐王朱聿键站起身。
他走到福王面前,对着这个还在抽泣的肥胖王爷,竟是郑重其事地,深揖及地。
“福王,不必如此。”
唐王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
“换做是本王,面对狡猾的察哈尔使臣,断然做不到福王那般,谈笑风生之间,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其俯首帖耳,扬我国威。”
“此乃大功,陛下与朝臣,有目共睹。福王,切莫妄自菲薄。”
这话,让福王的哭声渐渐止住。
更让堂内某些亲王几乎停滞的血,又有了流动的迹象。
对啊。
唐王说的没错。
福王,确实有功。
而那位年轻的天子,似乎……也是个论功行赏的人。
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还有机会,去立一个类似的功?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绝望中又看到一丝光亮时。
一个声音,击碎了这短暂的平静。
是蜀王朱至澍。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里却是一种溺水之人般的疯狂与急切。
他的封地成都,与流寇四起的陕西,仅仅隔着一道秦岭。
他是除了秦王之外,对此事感受最深,也最为恐惧的人。
他的目光越过了唐王,也越过了福王。
他的目光,像两根钉子,死死钉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如石像般的秦王朱谊漶身上。
“秦王…”
蜀王的声音干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你……你最先入京,至今已有数月。”
“陛下他……可曾对你,有过什么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福王和唐王身上,齐刷刷地转到了秦王身上。
是啊。
唐王,是陛下的刀,是新贵的代表。
福王,是陛下敲打的靶子,是旧人的缩影。
他们二人,说的再多,也都是旁观者的揣测。
而秦王朱谊漶,不同。
他是第一个被“请”回京的。
是陛下屠刀之下,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
他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陛下,又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这,才是他们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真正的答案。
被数十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秦王朱谊漶终于动了。
他没有睁眼。
他只是抬起手,端起了面前那杯早已冰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苦涩,灌入喉中,一如他这几个月的心境。
“安排?”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看透了生死的,灰败的死寂。
“陛下,并未给本王任何旨意和安排。”
秦王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变幻不定的脸,嘴角牵动,那是一个近乎残忍的笑意。
“但,本王这几个月,被软禁于此,日思夜想,除了陛下的心思,再无他物。”
“倒也想通了一些事情,说出来,给诸位叔伯兄弟,做个参考。”
“还请秦王不吝赐教!”
众人立刻拱手,神态恭敬得仿佛眼前之人不是阶下之囚,而是指点迷津的活菩萨。
秦王缓缓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陛下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八个字。”
“论功论过,赏罚分明。”
“他不是在泄愤,也不是在杀鸡儆猴。”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什么。
“他是在解决问题。”
“而我们,就是问题。”
一股寒气顺着所有人的脊椎骨向上猛蹿。
“亲王,郡王,镇国,辅国,奉国……”
“我朱家宗亲,如今是何等庞大的数目,诸位心里有数。”
“而秦地,成了第一个爆开的脓疮。”
秦王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遮掩。
“我秦藩立国二百余年,在陕西是何等煊赫。侵占的民田、军田,何止万顷?隐匿的人口,包揽的商税,又何止百万?陕西大旱,藩库之内,粮食堆积如山,本王却视而不见,坐视流民四起。”
“这些罪状,锦衣卫的卷宗,怕是比本王自己都清楚。”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
因为秦王说的这些事,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家,都做过!
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所以,”秦王继续说道,“本王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