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僵立当场。
那张素来以刚正不阿示人的面庞,此刻血色尽褪,只余下一片错愕的苍白。
他想不通。
底下跪伏于地的百官,也想不通。
皇长子是年幼,可册立名分,安定国本,与他是否能堪当重任,究竟有何干系?
这本就是太祖定下的礼法,是维系天下安稳的头等大事!
御座之上,朱由检俯瞰着殿内那一张张写满惊疑与不解的脸。
朕子尚幼?
这只是一个托词。
真正的缘由,他不会说,也绝不可能说出口。
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再走上历代皇子被文官集团圈养的老路!
他绝不容许,他们从呀呀学语开始,就被这群人包围,被那些所谓的“圣贤之道”、“君臣之礼”,塑造成另一个被规矩束缚的提线木偶!
他的儿子,要学经史子集,但更要学帝王权术,学格物之学,学这天下真正的运行法则!
而这一切,他要亲自来教!
“退朝。”
朱由“检”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拂袖而去。
他没有留下任何解释,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像一堵无形的巨墙,将所有关于“祖宗之法”的企图,都死死地挡在了奉天殿之外。
刘宗周望着那张空荡荡的龙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位年轻的天子,他要改的,根本不止是宗藩,是官制,是军政。
他要改的,是这大明二百余年来,深入骨髓的,规矩!
早朝后的都察院后堂,气氛比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
新衙门“廉正司”的几位主官,在此举行了第一次非正式的会晤。
左宗正福王朱常洵,右宗正周王朱恭枵,右宗人秦王朱谊漶,三位宗室新贵安坐上首。
他们的对面,是皇帝亲自从都察院抽调出的几位资深御史。
这些人,个个都是在官场泥潭里打滚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可今天,他们看着对面那三位亲王,尤其是那个胖得像一座肉山似的福王,心中竟没来由地发虚。
廉正司。
好大的名头。
权力更大得吓人,可不经三法司,直奏御前。
这意味着,他们办的每一个案子,都没有回头路。
办好了,是泼天大功。
办砸了,便是万丈深渊。
漫长的死寂之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之勃,硬着头皮开了口。
他对着三位亲王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三位王爷,下官以为,廉正司初立,当以稳妥为上。”
“不若,先从一些品级较低、案情清晰的京官小案查起。一来熟悉章程,磨合人手;二来动静不大,不至于引来非议。待我等站稳脚跟,再图大案,方为万全之策。”
这番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在场的几位监察御史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没错,柿子,总要挑软的捏。
然而,上首的福王朱常洵,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慢悠悠地端起手边的茶碗,用碗盖撇去浮沫,轻轻吹了吹气,仿佛压根没听到那番长篇大论。
直到后堂内再无半点声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他身上,他才将茶碗放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嗑”响。
“万全之策?”
福王那肥硕的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本王看,是自废武功之策。”
他声音懒洋洋的,却让那几位御史的脸色瞬间煞白。
“陛下为何要立廉正司?”
福王不等他们回答,便自问自答。
“不是为了让咱们去查几个偷鸡摸狗的小官,给这满朝文武挠痒痒。”
“陛下要的,是立威!”
“是杀鸡儆猴!”
“这第一案,若不能办成惊天大案,不能让朝堂上下的衮衮诸公都感到疼,感到怕!那这廉正司,不出三个月,就会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福王的话,字字如刀!
几位御史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王朱谊漶,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名单,声音沙哑。
“福王殿下所言极是。”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上面的人,都是我过去在陕西时,打过交道的官员。个个手上都不干净,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够抄家灭族!”
他这是在纳投名状。
用自己过去的“人脉”,来为廉正司献上第一颗人头。
然而,一旁的周王朱恭枵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素有贤名,思虑也更为周全。
“秦王殿下,不可。”
“藩王之案,陛下已有定论,‘捐输抵罪,过往不究’。我等此时若再翻陕西的旧账,岂不是让我等宗亲自相残杀?更会让天下官员人人自危,以为陛下要出尔反尔。如此,人心惶惶,于国不利。”
周王的一番话,让秦王面色一滞,哑口无言。
他说的没错。
这把刀,不能从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