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辕正堂。
周王朱恭枵依旧拿着一本书,安然静坐,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
他身前的茶碗里,茶水早已失了热气,一缕残存的茶香,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若有若无。
河东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张宁,就坐在他的下首。
他端起盖碗,送到嘴边,嘴唇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碗沿。
那曾被他视为无上享受的极品大红袍,此刻在口中,比黄连还要苦涩。
他被一纸请柬,“请”到了这里。
他不明所以,却无法拒绝,更不敢拒绝。
从身份上,眼前这位是当朝亲王,天潢贵胄,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压下来,他接不住。
从职位上,对方是奉旨钦差,代表天子。他作为盐案的直接负责人,表面上,必须无条件配合!
可他的心,正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越来越慌。
从他踏入这座行辕开始,周王只说了一句话。
“张大人请坐,上茶。”
之后,便再无一言。
没有质问。
没有试探。
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长时间的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煎熬。
周王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自认已将所有尾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纵火烧城,搅乱视听,再用出殡的障眼法,将最核心的账本运走。
此计,天衣无缝!
这个看起来像个书生的王爷,就算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也绝不可能找到这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证据!
都怪河南那群该死的蠢货!
贪得无厌!竟敢对他运过去的盐层层盘剥,导致盐价飞涨!
若不是他们捅出了天大的窟窿,引来了陛下的目光,他这套万无一失的偷梁换柱之计,又怎会露出破绽!
夜,愈发深了。
堂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张宁终于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对着周王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笑容。
“王爷,夜已深。若是无事,下官……先行告退了?”
周王终于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
他没有看张宁,而是对着堂外,微微皱眉。
“人呢?”
“茶都凉了,不知道换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严厉的责备。
一句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像一只铁手,狠狠将刚刚站起身的张宁,又死死地按回了座位上。
然而,周王没有再让他久等。
几乎就在他重新坐下的瞬间。
行辕之外,传来一阵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甲叶碰撞,铿锵作响。
十数名王府亲卫,抬着六口漆黑的铁皮箱子,大步走了进来。
“砰!”
“砰!”
六口箱子,被重重地砸在正堂中央。
看到那六口箱子的一瞬间。
张宁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化作一片死灰。
那强撑的镇定,那自以为的算计,那最后的疯狂与侥幸,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地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完了。
周王朱恭枵终于站起身。
他走到张宁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张大人,眼熟吗?”
张宁嘴唇剧烈颤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恭枵没有再追问。
他缓步走到一口铁箱前,掀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账册。
他随意翻看,像是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卷。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自语的音调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张宁的耳朵。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
“干着掉脑袋的事,却总喜欢留下别人的把柄,以为能高枕无忧。”
他的目光,从账册上抬起,落在了张宁那张惨白的脸上。
“是想着万一东窗事发,名单上的每一个人,为了自保,都必须拼死来救你?”
“是吗?”
诛心之言!
张宁浑身剧震,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朱恭枵忽然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是极致的讥讽。
“本王倒是忘了。本王也是个读书人。”
“你那日还曾‘祝’本王,办案顺利。”
“你看,这不就顺利了么?”
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张宁最后的心防!
周王不再看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钱嘉征淡淡吩咐。
“去告诉孙闻。”
“戴罪立功,本王保他一条性命,也只是一条性命。”
“至于涉案的相关人等,就地关押,严加看管!”
”你留在此地善后!“
最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到那滩烂泥般的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