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正月初八。
天色未亮,京城厚重的城门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吱呀”声,在刺骨的寒风中缓缓洞开。
今天有些不一样。
最先涌入的,不是那些推着板车、挑着担子急于进城谋生的商贩走卒。
是一队骑兵。
一队身着崭新鸳鸯战袄,腰挎雁翎刀,背负火铳的京营精锐!
他们肃杀的气势,如同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所有人都被逼退到街道两旁,噤若寒蝉。
马蹄声响起。
在这队精锐的护卫下,一支小小的车队,缓缓驶入京城。
为首一人,正是离京月余的周王,朱恭枵。
他依旧是亲王常服,却早已被风霜染上了洗不掉的尘色。人清瘦了一圈,眼眶深陷,那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半分书卷儒雅,只剩下狼顾鹰视般的冷酷与锋利。
车队中央,一辆囚车分外扎眼。
昔日的封疆大吏河东都转运盐使张宁,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蜷缩在囚车角落。他像一截被抽干了所有汁液的朽木,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然而,真正让街道两旁那些探头探脑的人群,心脏骤停的,是囚车后面的东西。
六口巨大的铁皮箱子。
通体漆黑,用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死死捆绑,由十六名最精壮的兵士亲自押运。
街角,一名伪装成小贩的家仆,在看到那六口箱子的瞬间,手里的拨浪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僵硬,牙关都在打颤。
他再也顾不上伪装,疯了一般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向着自家主人的府邸狂奔。
“回……回来了!周王回来了!”
“带了……带了六口箱子!”
“是六口铁箱!”
这个消息,像一滴滚油滴入沸水,瞬间在京城官场这锅大杂烩里,炸开了锅!
“六口箱子!”
这四个字,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成了悬在无数官吏头顶的一道催命符。
廉正司临时衙门。
福王朱常洵正捧着一杯热茶,用嘴唇轻轻抿着,姿态悠闲。
一旁的秦王朱谊漶则面色凝重,手指在桌案上一下下地敲着,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名小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王爷!周王殿下回京了!人犯张宁,还有六口大铁箱,已经入城了!”
秦王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
福王朱常洵缓缓放下茶杯,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他凑到秦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话语里满是快意。
“周王这趟,可是捞了条大鱼啊。”
“这下,朝堂上那些天天骂咱们是乱政祸害的清流君子们,怕是…这个年都没过安生,今天更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秦王默然不语。
他想起自己当初被逼着“捐输”时的憋屈,心中五味杂陈。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快意。
原来,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不止他一个人要尝。不止藩王要尝。
周王朱恭枵,对京城因他而起的巨大震动,视若无睹。
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信使,精准地执行着皇帝的意志。
车队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抵达了由廉正司与王府亲卫共同看管的临时大牢。
“人犯张宁,六箱证物,即刻入库封存!”
周王翻身下马,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
“自此刻起,任何人,无陛下与本王手令,不得靠近大牢半步!”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护卫。
“违令者,以同党论处,斩!”
“遵命!”
雷鸣般的应诺声,响彻长街。
看着囚车和那六口不祥的箱子被重兵押入阴森的大牢,周王紧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才终于松动了那么一丝。
他做完了。
没有回家,没有沐浴,甚至没有喝一口热水。
他只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没有封皮,纸张因连日的反复开合而起了毛边。
可它的分量,却比那六口铁箱加起来,还要沉重千百倍。
周王握紧了这本名副其实的“生死簿”,转身,一言不发,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片红墙黄瓦的紫禁城走去。
他要去见皇帝。
次日,早朝。
皇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却无人交头接耳。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尊泥塑的木雕。
只是,不少官员那在宽大朝服下微微颤抖的袍袖,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龙椅之上,朱由检面沉如水。
他不开口。
他在等。
等那些自作聪明的“忠臣”,主动跳出来,开始他们的表演。
果然。
不等司礼太监唱礼,吏部左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