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十月。
枯黄的碎草被冬日的朔风卷上半空,又无力地飘落。
喀喇沁草原,终究是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籽不大,却裹挟着刺骨的冰雨,砸在人脸上,生疼。
山西总督曹文诏,身披一件厚重的猩红披风,独自立在临时搭建的望楼顶端。
寒风灌满他的披风,发出沉闷的呼啸。
他的视线,越过脚下那片无边无际的军帐,投向远方茫茫无际的苍黄大地。
皇帝的旨意,他执行得没有半分折扣。
麾下精锐被分为四个巨大的万人方阵。
彼此相隔十五里,构成一道宽度六十里的恐怖“铁犁”,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东方一寸寸地犁过这片草原。
这把巨大的梳子,已经在这里梳理了一个多月。
就在前天,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终于由察哈尔部的斥候带回。
他们摸到了喀喇沁部最核心的一支力量——右翼旗的尾巴!
那是老首领苏布地的嫡子,固噜思奇布的部落。
然而,对方狡猾得像一条沾满泥浆的滑鱼。
一触即退。
他们从不与明军主力正面交锋,只是拼命地向着东方逃窜。
曹文诏抬头,看着天上越下越密的雪籽,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心脏收紧。
时间不多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草原的冬天,说来就来,酷烈且蛮不讲理。
一旦进入十二月,漫天大雪会将道路彻底封死,积雪能轻易没过人的膝盖。
到了那时,别说大军开拔,就连战马都会寸步难行。
粮道一断,这支孤悬塞外的数万大军,将瞬间从猎人变为猎物,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一个月!
必须在一个月之内,结束这场追逐!
曹文诏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走下望楼,径直返回中军大帐。
“来人!”
一名亲兵应声掀帘而入。
“去!把察哈尔部最顶尖的斥候给本督找来!”
“再传令!挑一个最精干的传令兵,备好四匹最好的快马,带足七日干粮!”
命令被飞速传达。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精悍、脸上刻满风霜的蒙古汉子,与一名眼神明亮的年轻传令兵,一同站在了曹文诏的面前。
曹文诏没有一句废话。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写就的信函,用火漆仔细封好。
他将这份信,郑重地交到那名年轻传令兵的手中。
“八百里加急!”
“送往喜峰口外,蓟镇总兵尤世威的大营!”
他的目光,又转向那名察哈尔斥候,声音沉凝如铁。
“你,陪他一起去!”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尤总兵,告诉他,本督已经咬住了喀喇沁右翼旗的尾巴!”
“敌军正在向东溃逃,尤总兵若能立刻从喜峰口挥师北上,有极大可能,在半路截断他们的归路!”
“此战,关乎我大明能否将老哈河以南,彻底变为我朝疆土!”
曹文诏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两人的肩膀。
“告诉他,拜托了!”
那名传令兵和斥候,瞬间感受到了这份信函背后那山一般的重量。
两人胸膛一挺,重重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便冲出了大帐。
帐外,四匹神骏的战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白气。
他们利落地翻身上马,没有丝毫迟疑,一头扎进了那片风雪交加的茫茫天地。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被灰蒙蒙天色彻底吞噬。
曹文诏站在帐门口,久久伫立,直到那两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是一场赌局。
他赌这两名信使,能在这片白毛风中,穿越数百里危机四伏的敌占区,把信送到。
更是在赌尤世威!
赌他有这个胆魄,有这份决断,敢在没有明确圣旨的情况下,主动出击!
曹文诏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在空中凝成一团。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压!
用更大的压力,把那条滑鱼死死地按住!
“传我将令!”
“全军,即刻拔营!”
“目标,正东五十里!”
“告诉所有将士,入冬之前,本督要用喀喇沁部的牛羊,给他们过一个前所未有的肥年!”
“吼!”
巨大的营地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无数明军将士冒着风雪,开始有条不紊地拆卸营帐,整理行装。
曹文诏翻身上马,锵然拔出腰间佩刀,刀锋遥指东方。
“出发!”
庞大的军阵,如一条苏醒的巨龙,再次开始缓缓蠕动,碾过这片正在慢慢被冰雪覆盖的草原。
一日后。
喜峰口外三十里,蓟镇总兵尤世威大营。
连绵的营帐在风雪中,像一片悄然蛰伏的兽群,安静得令人心慌。
中军大帐内,蓟镇总兵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