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极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孙传庭那张被风沙侵蚀的黝黑面庞上。试图从那张黝黑而平静的面容上,看出哪怕一丝的疯狂。
“肉?”
“对,肉。”
孙传庭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用炭笔在贼寇盘踞的山区之外,沿着官道画出一条粗重的黑线。
“从延安府城,也就是肤施县,调集粮草、牛羊、军械。”
他的声音在帐内清晰回响,带着一股自信满满。
“组建一支至少五百辆大车的辎重队。”
“押送的兵,就用那些老弱,让他们故意显得军容不整,士气涣散。”
“要走得极慢,慢到像是在等着谁来抢。”
孙传庭抬起头,直视张之极。
“这块肥肉一出现,信与不信,都不再重要。”
张之极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明白了孙传庭的意图,但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不安。
“此计太过冒险!”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
“这是将海量军资与成百上千士卒的性命,置于虎口之下!万一贼人倾巢而出,我们设伏的兵力不足,被他们反包了饺子,后果不堪设想!”
“没错。”孙传庭坦然承认,“可是我们必须冒险,秦川大地需要建设起更多陛下的工厂!所以不能再受这些贼寇侵扰了!尤其是张献忠。”
“他贪婪冒进,手下流民嗷嗷待哺,见到这唾手可得的财富,他坐不住。”
“那李自成呢?”张之极追问。
“他多疑,看到这块肥肉,第一个念头,只会是陷阱。”
孙传庭的手指,在舆图上两股贼寇合流的那一点,轻轻敲了敲。
“一个要抢,一个要防。”
“一个认为是天赐良机,一个认为是官军诡计。”
“无论他们最后打或不打,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这个脆弱的联盟,便会出现最致命的裂痕。”
张之极怔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对方,此刻才发觉,孙传庭谋划之深。
这是诛心之战!
先离间,不管成与不成,贼寇都将灭亡!
张之极胸中那股被当做棋子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叹服。
“我们如何布置?”
“很简单。”孙传庭的手指在粮队必经的一处狭长山谷画了个圈,“你率主力,在此设伏。对付李自成手下那批悍卒,必须用你手中最锋利的刀!”
张之极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那你呢?”
孙传庭笑了笑,炭笔在主埋伏圈外,画出一条游弋的虚线。
“我率部在外围游走,截断他们的退路。”
“若是李自成压下了张献忠,那更好。”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张献忠只会认为李自成怯战,想保存实力。届时,我便从西侧压上,你从东侧合围。这延绥群山,依旧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计划敲定。
张之极再无半分疑虑,抓起令箭,神情肃穆。
“来人!”
“传令延安府,三日内,筹集军粮一万石,牛羊一千头,民夫五百!五日后,沿官道向榆林镇进发!”
为了让戏更真,他特意补充。
“着延安府推官赵元,负责押运!”
推官是文官,外行押运,更能麻痹敌人。
“遵命!”
半天后,天色将暗,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报——!”
他单膝跪地,声音焦急。
“两位大人,肤施县的官员……以府库空虚、民力耗尽为由,对筹粮军令百般推诿!”
帐内空气,骤然冰冷。
张之极的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次日,延安府衙。
大堂之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孙传庭与张之极身披甲胄,腰悬佩刀,如两尊铁铸煞神,沉默地俯视着堂下。
下面,跪着十余名本地的官员和士绅代表,哭天抢地。
“两位总兵大人明鉴啊!”
“延安府连年大旱,府库空得能跑老鼠,实在是拿不出一粒粮食了啊!”
“是啊大人!再征调民夫,恐会激起民变,届时悔之晚矣!”
一名衣着最为华丽,身形微胖的士绅,仗着自己曾是告老还乡的京官门生,膝盖挺得笔直,言辞更是“恳切”。
“两位大人,非我等不愿为国分忧,实在是陕西之地,元气耗尽。朝廷大军剿匪年余,匪患却愈演愈烈,我等也是有心无力。还望大人体恤下情,莫要再竭泽而渔啊!”
这话,既是诉苦,更是把责任轻轻推到了官军身上。
“放肆!”
张之极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
“砰!”
巨响震得所有人一颤。
“朝廷大军在前线为尔等流血卖命,你们却在后方推三阻四,是何居心!”
他正要下令将这群东西拖出去重打,一只手,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
是孙传庭。
“之极兄,息怒。”
孙传庭的声音很平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