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缓缓坐回龙椅,身体后仰。
“对外宣称,嘉定伯周奎夫妇,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废其爵位,褫夺其所有官身诰命。”
“其妻周氏,治家不严,同废为庶人。”
“二人,于外城寻一僻静小院,终身监禁,由东厂看管。无朕旨意,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至于其子周鉴,念其年纪尚小,此事与他无关。”
“告诉他,父母突发恶疾,送他去南京国子监读书。”
王承恩的笔尖在黄绫上微微一顿。
这不是暴毙。
这是要将曾经的国丈,活生生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让他变成一个不存在的、被遗忘的人。
“至于其余涉案的五人”
朱由检的眼中,闪过一丝生理性的厌恶。
”参与奸淫的二人,直接杀了。家眷发配辽东。“
“其余三人及家眷抄没全部家产,发配辽东,永不叙用。”
“奴婢……遵旨。”
王承恩写完最后一个字,双手将那份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圣旨,高高举过头顶。
朱由检看也未看。
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去办吧。”
“另外,告诉曹化淳。”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丝幽幽的回响。
“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清虚道长’的风声。”
“一个字,都不想。”
“奴婢明白。”
王承恩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了乾清宫。
朱由检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周皇后那张磕头泣血,死寂绝望的脸。
冰冷的地牢里。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
瘫在秽乱草堆里的周奎浑身一颤,被冻得猛然惊醒。
他还未想明白身在何处,两名番役已如铁钳般架住他的胳膊,像拖拽牲口一样向外拖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老子!”
酒意早已散尽,只剩下茫然的恐惧。
他拼命挣扎,两条肥腿在地上乱蹬,却撼动不了那两双铁手分毫。
“曹化淳!曹化淳你个阉狗!你敢对咱用刑!”
“咱要见陛下!咱要见皇后娘娘!你们这群狗奴才!”
他的嘶吼在阴森的甬道里冲撞,激不起半点回音,更无人理会。
他被拖出诏狱,直接塞进一辆密不透风的囚车。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咕咚”声,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敲碎他的胆。
周奎心中的恐惧,已然攀至顶点。
他不知道这辆车要驶向何方,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囚车骤然停下。
车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骤然射入的日光让他刺痛地眯起了眼。
他被粗暴地拽下车,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
一股腐烂木头混合着霉菌的恶臭,狠狠钻进他的鼻腔。
周奎挣扎着抬起头。
他看见了。
一个破败到门板都已歪斜的院门。
斑驳的院墙上,爬满了墨绿的青苔与枯黄的杂草。
门前,站着两名神情麻木,手按绣春刀的东厂番役。
这是什么鬼地方?
“曹公公,人已带到。”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周奎猛地扭头,看到了那个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身影。
曹化淳。
依旧是那身一尘不染的飞鱼服,依旧是那张面白无须的脸,神情淡漠。
“国丈爷。”
曹化淳缓缓蹲下身子,声音又尖又柔。
“陛下有旨。”
“从今往后,这里,便是您的新府邸了。”
“陛下仁慈,还特意恩准了夫人,来此与您作伴。”
他朝旁边一摆手。
另一辆囚车上,一个披头散发、哭得早已脱了人形的妇人,被同样拖了下来。
正是他的妻子。
“不……不可能……”
周奎的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
他无法相信地看着眼前这鬼屋般的院子,看着自己那形同乞丐的婆娘,再看看曹化淳那张阴柔的脸。
“陛下……陛下怎会……”
“陛下说了,废尔等为庶人,终身监禁于此。”
曹化淳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执行着皇帝的意愿。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是了。”
“一个连名字,都不配再被任何人记起的囚徒罢了。”
周奎彻底疯了!
“不!!!”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向曹化淳。
“你胡说!你这阉狗在假传圣旨!”
“我是国丈!皇后的亲爹!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
两名番役一左一右,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皇后!我要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