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率教终于放下了酒杯,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我都在京营这么久了,这位陛下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他的思虑之远,手段之狠,你见的还少?”
“你真以为,陛下会白白吃这个亏?”
祖大寿愣住了,酒意都醒了三分。
赵率教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酒水,画了一个小圈。
“大凌河。”
他又在圈外,画了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圈。
“我们,十万大军。”
“陛下把我们这十万人从四面八方调到这里,又调集了足够我们吃半年的粮草堆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着大凌河城扩建?”
祖大寿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陛下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
赵率教摇了摇头。
“但我想,皇太极撤兵时,陛下传来的那道‘扎紧口袋’的旨意,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就是让我们别追,免得中埋伏嘛。”
“那是第一层意思。”赵率教的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陛下他,是怕我们把口袋撕破了!”
祖大寿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滑落。
“陛下…他不是在让我们围点打援。”
“他是在让我们,当一颗钉子!”
赵率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雷。
“一颗死死钉在辽东腹地,让皇太极寝食难安的钉子!”
“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天,皇太极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山西和蓟镇的兵马,才能从容不迫地在喀喇沁筑城扎寨,把那片新得的疆土,变成我们大明真正的土地!”
“我们,既是诱饵,也是屏障!”
祖大寿彻底呆住。
皇帝的棋盘,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得多!
辽东这十万大军,看似被羞辱,被遗忘,实则却是整个大战略中最重要的一环!
“那……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他声音干涩地问。
“等。”
赵率教重新端起酒杯,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悠远。
“等风来。”
大凌河城内,何可纲依旧守在城头。
他或许是此刻整个辽东战局里,最煎熬的人。
十万援军因他而来,却在城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僵局。
皇太极的阴谋,他隐约窥见一角,却如被扼住咽喉的哑巴,一个字都递不出去。
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锦州城内。
徐允祯独自一人,站在那副巨大的舆图前。
他像一尊石像,已经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纹丝不动。
朱梅掀开帘门,脚步放得极轻,走了进来。
帐内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朱梅看着徐允祯的背影。
那曾经如山岳般挺拔的脊梁,此刻,似乎塌陷了几分。
朱梅的喉咙有些发紧。
自皇太极退兵之后,这位昔日里杀伐果决、自信满满的主帅,就彻底沉默了。
那场战略上的完败,那一行留在空营里羞辱的刻字,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而今天,京师传来的那份封赏誊黄,则是在这道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大把盐。
“军门……”
朱梅在帅帐的阴影里站了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陛下……可还有别的旨意?”
“我们就这样,一直守下去吗?”
徐允祯没有回头,声音像是被风沙磨砺过,粗粝而嘶哑。
“朱梅,你知道我们输在哪儿了吗?”
朱梅一怔,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我们输在,我们只想打赢一场仗。”
徐允祯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复刻着皇太极从容撤兵的路线。
“而皇太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我们在这大凌河边上决一死战。”
“他用一场空城计,耗我大明的国力,乱我十万大军的军心,最后,抽走了我们所有人的精气神。”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如他。”
这是徐允祯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
朱梅一时不知刚如何劝说:
“军门!胜败乃兵家常事……”
“不。”
徐允祯打断了他。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往日的锐气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燃尽一切后沉淀下来的疲惫,以及……一种骇人的清明。
“我不如皇太极。”
“但我们的陛下,却远胜于他。”
朱梅彻底愣住了。
徐允祯走到帅案前,拿起了那份他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军令。
“扎紧口袋。”
“这道旨意,不是在皇太极撤兵后才到的。”
徐允祯盯着朱梅,一字一顿。
“是在我们十万大军集结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