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汗宫。
与大明京师的年节喜气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自开春以来,便一日比一日凝重。
皇太极端坐于大政殿的宝座上。
他的面前,跪着两个几乎虚脱的信使。
一个,是从义州方向拼死冲出明军游骑封锁线,九死一生逃回来的。
另一个,则是从喀喇沁草原东北角,被吓破了胆的左翼、中翼二旗派来的。
两份情报,一左一右,摆在大金国的心脏上。
“大汗!南朝率约十万大军!已经把义州城围得跟铁桶一样!”
从义州方向来的信使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他们的红夷大炮,比咱们的打得远,打得狠!城外南向的卫堡,两天就全没了!”
“阿敏贝勒让奴才拼死回来禀报,明军围而不攻,似乎……似乎是在等我们去救!”
这个消息,让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十万大军?朱由检疯了不成?他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围点打援……南朝的老伎俩!可这次的阵仗未免也太大了!”
一众八旗的王公贝勒们,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面对明军时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然而,不等他们消化完这个噩耗,另一个信使的哭嚎,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大汗!救救我们吧!”
喀喇沁的信使磕头如捣蒜,额头早已血肉模糊。
“明国人在我们的草原上筑城!就在右翼旗的老营地!他们还勾结了察哈尔的余孽,那些该死的牧民像疯狗一样,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
“我们两旗的部众,只能挤在大河东岸!春天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察哈尔部在我们喀喇沁的草场上跑青!大汗,您再不发兵,喀喇沁南部就彻底不属于我们了啊!”
义州被围是心腹大患,喀喇沁草原的变故,则是釜底抽薪!
那里不仅是大金国重要的兵源和牧场,更是入关的战略通道!如今明军在那里筑城,就是一颗钉子,死死地钉进了大金的软肋。
“肃静!”
代善作为四大贝勒之首,猛喝一声,暂时压住了殿内的嘈杂。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皇太极,沉声道:“大汗,此事非同小可。义州是屏障,喀喇沁亦是根基,如今两处同时告急,我大金正面临危局。必须立刻拿出章程来!”
话音刚落,莽古尔泰那暴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还有什么章程?明国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依我看,就该先发兵喀喇沁!把察哈尔那帮反复无常的小人,杀个干净!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草原的主人!”
他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年轻将领的附和。
对付蒙古人,远比攻打明军的坚城要容易得多。
“莽古尔泰,你懂个屁!”
阿巴泰立刻反驳,他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向来与莽古尔泰不和。
“喀喇沁路途遥远,就算现在出兵,一来一回要多久?等我们打完了,义州城里的阿敏早就被明军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义州一丢,明军的辽东战线就彻底稳固,甚至能直接威胁我盛京!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吗?”
“那你的意思,是眼睁睁看着喀喇沁被明国人吞掉?那可是我们大金的西大门!”莽古尔泰怒目圆睁。
“我的意思是,先救义州!”阿巴泰寸步不让,“只要在义州城下,打垮了明军这十万主力,那个朱由检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候,别说一个喀喇沁,整个蒙古草原,还不是任由我们驰骋!”
“放屁!你这是拿阿敏的命去赌!”
“你才是只知道杀杀杀的蠢货!”
大殿之上,八旗的王公贵族们,瞬间分成了两派,吵嚷不休。
一派主张先稳住后方,发兵西征,解决喀喇沁的威胁。
另一派则认为必须立刻东援,在义州城下与明军主力决战。
双方各执一词,唾沫横飞,整个大政殿的空气都充满了火药味。
而从始至终,皇太极都一言不发。
他只是坐在那里,面沉如水。
渐渐地,争吵声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宝座上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是大金国的主心骨,是所有人的天。
许久,皇太极的敲击声停了。
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争吵的王公,只是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都退下吧。”
“容本汗,静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焦急万分,却不敢违逆。他们躬身行礼,鱼贯退出大殿,将这满室的喧嚣和焦虑,一并带了出去。
很快,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皇太极和他身边垂手侍立的汉臣,范文程。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皇太极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
那上面,辽东、蒙古、朝鲜的每一处山川河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在义州那个点,和喀喇沁那片草原之间,来回移动。
良久,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丝玩味。
“先生,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