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业的帅帐之内,一夜无眠。
油灯的火苗在帐内摇曳,将一张张因激动、恐惧与愤怒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将军!万万不可答应!”
一名姓朴的副将双拳紧握,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引狼入室!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啊!”
他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今日他们能以护卫粮道为名入驻义州,明日就能以协防为名,进驻汉城!大明这是要效仿前元,将我朝鲜,变成他们的一个行省!”
这番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帐内一半人心中的火药桶。
“朴将军所言极是!”另一名将领手按刀柄,目眦欲裂,“我朝鲜虽小,亦有国格!岂能任由外军随意践踏国土!末将宁可战死在义州城下,也绝不答应此等辱国之策!”
“战死?”
角落里,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嘲讽。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一名年长的将领,他的脸上,刻满了丁卯胡乱留下的刀疤和风霜。
“说得轻巧。”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珠,扫过帐内每一个激动的同僚。
“拿什么去战死?你们没看到那叫‘炸弹’的东西,一炸就是个大坑吗?咱们的城墙,在他们的红夷大炮面前,能坚守多久?”
帐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年长将领缓缓站起身。
“此时我们名义上是在协助明军包围义州城。”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明军何尝不是,已经把我们包围了。”
是啊。
拒绝的后果是什么?
他们现在,就在明军十万大军的包围圈里,生死,只在徐允祯一念之间。
朴副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那……那也不能任由他们……”
“没有什么不能!”
年长将领厉声打断了他,走到了林庆业面前。
“将军!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大明要的,就是一个态度!一个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的顺从姿态!我们给了,或许还能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们若是不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血淋淋的后果,已经浮现在每个人眼前。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灯花爆裂的轻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都体察使林庆业。
他只是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前的舆图。
国王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赌了!”
“赌我朝鲜三千里的国运!”
赌。
何其沉重的一个字。
国王把那副决定国运的骰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现在,他必须掷出去。
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不跟,立刻就会被清出牌桌,连带身家性命,一同输光。
跟下去,或许……或许真的能赢一个全新的未来。
他的脑中,又浮现出徐允祯那张沉静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轻蔑,没有戏谑,只有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一切的决绝。
自己拒绝,他真的会下令开炮。
林庆业对此,深信不疑。
他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挣扎与犹豫,化为神似徐允祯一般的决绝。
辽东的天亮的特别早。
一丝鱼肚白,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
徐允祯的帅帐前,亲兵已经换岗。
林庆业独自一人,出现在帐前。
他一夜未眠,面容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没有理会亲兵的询问,径直走到帐门前三步,撩起战袍的下摆,单膝跪地。
动作沉稳,坚定。
“大将军!”
他的声音,穿透清晨的薄雾,清晰地传进帐内。
“末将,想了一夜。”
“天朝雄师,气吞万里,岂会觊觎我边陲弹丸之地!”
“是末将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抬起头,望着那紧闭的帐帘,一字一顿,声若洪钟。
“末将,愿开朝鲜义州城门,恭迎王师入驻,与我军共守粮道命脉!”
帐帘被猛地掀开。
徐允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那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他快步上前,亲手将林庆业扶起,那双大手,用力拍了拍林庆业的肩膀,震得他甲叶作响。
“好!”
“林将军深明大义,不负两国邦交,不负陛下厚望!”
“此战功成,本帅,必为将军与朝鲜,请得首功!”
“另外,为防止金军防范。尔部暂时收下朝鲜大军旗帜。”
林庆业拱手回到“是。”
徐允祯拉着他,转身面向帐前已经集结的将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