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残阳将紫禁城的角楼染上一层昏红。
午门之外,黑压压跪倒一片。
为首的,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志道。
他身后,跟着皆是些心中不忿的京官,林林总总,足有百人。他们身着品阶各异的朝服,在这暮色四合时分午门跪谏。
乾清宫内,晚膳刚刚摆上。
一名小太监疾步而入,将午门外的情形禀报。
朱由检正用银箸夹起一块清蒸鲈鱼,闻言,动作丝毫未停。
他甚至轻哼一声。
“倒是会挑时候。”
“黄昏,不热。”
“夏日的夜里,也冻不着他们。”
他将雪白的鱼肉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而不是在面对一场朝堂风暴。
“让他们跪着。”
“朕也想看看,这帮读书人的膝盖,究竟有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么硬。”
小太监大气不敢出,躬身悄然退下。
暖阁内重归宁静,只余下皇帝从容不迫的进食声,与窗外渐起的风声。
用过晚膳,宫人奉上新沏的香茗。
朱由检端着茶盏,踱到窗前,视线投向午门的方向。
虽然隔着重重宫墙,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股无形的、试图逼宫的压力,已然穿透宫墙,弥漫在空气里。
跪谏。
这是文官罪善用的道德围剿。
用所谓的气节和民意,将皇帝架在“昏君”、“暴君”的道德审判席上,逼着君王在天下舆论面前低头。
武宗毅皇帝的“廷杖”,当场打死十一人。
世宗肃皇帝更是将一百三十四人下狱,一百八十余人施以廷杖,其中16人因中暑,绝食等缘由死亡。
可结果呢?
那些被打死的,成了士林传颂的“忠烈”。
那些活下来的,成了官场标榜的“硬骨”,日后不少人反而官运亨通。
皇帝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更输了人心。
朱由检放下茶盏,自己如今要的,是推行新政,是彻底扭转大明的颓势。
他需要的是一个高效、听话,而不是一个离心离德、阳奉阴违的官僚体系。
喊打喊杀,是最低级的手段。
思绪流转间,他已有了决断。
他转过身。
“大伴。”
一直侍立在旁的王承恩快步上前:“皇爷。”
“朕记得,去年新选入宫的内官和宫女里,你查出来两个有问题的?”
王承恩的心思何等剔透,皇帝在此时重提旧事,必有深意。
他躬身回道:“回皇爷,确有此事。自皇爷吩咐,奴婢对宫中进人,都是亲自核验。”
“其中有两名小内官,是‘无名白’。”
所谓“无名白”,便是那些怀揣着富贵梦,在宫外私自净身,却因各种缘由未被宫廷收录,流落在京师周遭的苦命人。
“此二人年纪已过十五,本不该入选。奴婢细察之下,发现是受了两名京官的授意,走了门路才混进来的,若不是层层筛查,确实难以发现。”
朱由检摆了摆手,这些细节,他当初听过,已然知晓。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去看看。”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那两名京官,今日可跪在午门外?”
王承恩继续躬身听着。
“如果跪着。”
朱由检踱回御案后,重新坐下,双手闲适地搭在明黄的龙袍之上。
“就让那两个小内官,去把他们的‘恩主’咬出来。”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地咬。”
王承恩侍奉皇帝多年,早已将君王的心思揣摩得通透无比。
“平白无故”,自然是指不能用贪腐、举荐不力这种不痛不痒的罪名。
要咬,就要一击毙命。
要用一种任何人都无法辩驳,甚至连沾染都不敢沾染的罪名。
“奴婢,遵旨。”
王承恩深深一拜,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他转身退下,留下另一名太监伺候。亲自去办这件足以掀翻朝堂的大事。
夜色渐深。
一盏盏灯笼在宫墙上亮起,昏黄的光将跪在午门外的官员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体在风中微微摇晃。
就在此时,宫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尖利到变调的嘶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不好了!有奸人下毒,谋害陛下!”
“王总管!王总管为陛下尝膳,中毒昏迷了!”
这道声音仿佛一道惊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皇宫,随即冲出宫门,狠狠砸在午门外那群跪谏官员的头上。
所有人都懵了。
谋害陛下?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中毒昏迷?
王志道猛地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