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祥麟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院外的蝉鸣。
他凑近二人,脸上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倒是近日,咱们四川的酉阳宣慰司和湖广的永顺宣抚司,为了一处新发现的盐井,已经是剑拔弩张,摩擦不断。”
“这不就是天赐良机?”
“我们不妨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斗!甚至可以暗中拱火,让他们斗得更凶一些!”
“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元气大损,我们再以‘调停争端,平靖地方’为名,行雷霆之势,挥师介入!”
“一举,将这两大心腹之患,彻底荡平!”
马祥麟越说越激动,双眼放光,似乎已经看到了封侯拜将,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到那时,改土归流,大功告成!这泼天的功劳,谁还敢跟我们抢?”
“哈哈哈,妙!妙啊!”秦翼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水四溅,满脸都是对功名的渴望。
秦拱明也是一脸向往,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就在三人为这神来之笔的计策而血脉偾张之时。
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厅堂内的暑气瞬间消散。
“糊涂的是你!”
三个壮汉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他们霍然转身,只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戎装,身形高瘦。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沟壑,两鬓也已斑白,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马祥麟感觉自己那点兴奋和算计瞬间消散。
四川巡抚,忠贞侯秦良玉。
“娘!”
“母亲!”
三人连忙躬身行礼,方才那股子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劲头,瞬间荡然无存。三个年届不惑的沙场宿将,此刻活像三个做错了事的学童。
秦良玉面沉如水,缓步走到他们面前。
“尔等眼中,只有军功,只有封妻荫子。”
此时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声音里满是劝诫。
“可曾看到,刀兵一起,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皆是我大明百姓!”
马祥麟脸上的狂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母亲看穿心思的窘迫和一丝不服。他低下头,嘴唇翕动,终究没敢反驳。
秦翼明性子最直,挠了挠后脑勺,闷声闷气地开口:“母亲教训的是。可……可这功劳就在眼前晃悠,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飞了吧?辽东那帮人,杀的是建奴,咱们在这西南,平的也是叛乱,都是为国尽忠。”
秦拱明更是觉得委屈,小声嘟囔:“咱们白杆兵的兄弟,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通州城一战之后,也就收拾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土匪,手都痒了。如今有这么个机会,动动筋骨,也能给朝廷分忧不是?”
秦良玉的目光从两个养子的脸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回自己儿子身上。
她太了解这个儿子了,有谋略,有胆识,但少年得志,性子里总缺了那么一丝沉稳,看事情只看利弊,容易忽略人心。
“为国分忧?”
秦良玉冷哼一声,转身在主位坐下。
“是为国分忧,还是为了你们自己头上的缨枪?酉阳宣慰使冉氏,湖广永顺宣抚司彭氏,他们治下的百姓,难道就不是我大明的子民?”
“你们为了军功,挑唆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裹挟部众,互相攻伐。到时候,田地荒芜,家破人亡,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添了几分沉重:“祥麟,你记住。为将者,手中握的是万千人的生死。一念之差,便是伏尸千里,流血漂橹。兵者,凶器也,非万不得已而用之。”
“陛下的新政,是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是让你们借着新政的名头,去挑起另一场战乱。”
母亲的话,句句在理,马祥麟无法辩驳,只能躬身领受:“孩儿知错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那团火,却并未真正熄灭。
朝廷的新盐法,高明至极。所有盐矿皆归国家,私自开采皆以谋逆论处。
同时,在土司地方,又将开采的活计交给所属的土司,以此安定地方。谁能拿下这个差事,谁就能名正言顺地养活一大批人,从中赚取巨大的利润。
酉阳和永顺争的那处盐井,正处在两家土司的交界地。亦是四川和湖广的交界。
这“组织人手”的权力,就成了利益焦点。
这意味着,谁能控制盐井周边的土地和人口,谁就能拿到这份肥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土地之争,而是关系到未来数十年家族兴衰的根本利益。
秦良玉的告诫,马祥麟记在心里,但他觉得母亲还是过于仁慈了。对付这些桀骜不驯的土司,不用雷霆手段,光靠朝廷的圣旨和抚慰,无异于与虎谋皮。
既然不能“拱火”,那就“坐视”。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乱,是必然的。
七月中旬,酷暑难耐。
酉阳宣慰使冉天麟,仗着自己兵强马壮,率先发难。他组织了上千部众,号称是去盐井附近“勘探地界”,实则是想强行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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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顺宣抚司的彭氏哪能容忍,宣抚司彭弘澍率领着同样数目的土兵,带着弓弩,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