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觉得自己的府邸,正在一日日变冷。
并非天气。
是人心。
那些前几日还义愤填膺,高喊着要与他共进退的门生故旧,如今登门的,越来越少。
送来的信笺里,字里行间也不再是同仇敌忾,而是多了许多语焉不详的试探和闪烁其词的推脱。
兵败如山倒。
他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落下,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五个字的重量。
温体仁那条投机的毒蛇,已经拉拢了吏部、兵部和刑部,组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一个争先恐后向福王献上膝盖的团体。
“阁老,这是今日送来的拜帖,您看……”
管家将一叠帖子轻轻放在桌上,又将其中几份抽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这几位大人府上都回了话,说是偶感风寒,今日的集议,怕是来不了了。”
韩爌没有去看那些帖子。
风寒是假。
心寒是真。
他曾以为固若金汤的南京士林同盟,被那个肥胖的亲王从内部,用最卑劣也最有效的方式,砸得稀烂。
他紧攥着那封来自曲阜的信。
此刻摸在手里,只觉得滚烫,甚至有些可笑。
与圣人争道统?
福王根本没兴趣争。
他只是在告诉所有人,谁不听话,他就砸谁的饭碗,掀谁的桌子。
就在南京城里所有官员都陷入恐慌与投机的狂潮时。
城南的国子监。
国子监司业余煌,正站在彝伦堂的廊下,看着庭院里半人高的杂草出神。
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天启五年的会元、状元,本该是天子门生,平步青云。
只因当年廷试策论中得罪了阉党,被排挤至此,一晃数年,早已被朝堂遗忘。
他听着外面沸反盈天的传闻,魏国公的“幡然醒悟”,温体仁的“弃暗投明”,韩爌的“困兽犹斗”。
在余煌看来,尽是闹剧。
新政的根本,在于如何将皇帝的意志,真正贯彻到帝国的最底层。
这些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里,把自己在南京多年,与三教九流、各级胥吏打交道的见闻与思索,尽数付诸笔端。
一份名为《以吏治吏疏》的咨文,悄然完稿。
他没有去拜访任何高官,也没有去联络任何同年。
他只将这份呕心沥血的文书,直接送进了诸王馆,并在封皮上附了四个字。
“新政良策”。
咨文不负所望,呈到了福王面前。
福王起初只是随意翻看,可越看,他那双被肥肉挤压的眼缝里,透出的光就越亮。
“以奖惩分其心,以考成定其位,以互察绝其私……”
这上面没有一句空话,全是切实可行的狠招。
比如,将一县的胥吏分为数组,分别清丈田亩,所得结果交叉比对,有出入者,两组皆罚。如此一来,想联手作弊的成本便高了数倍。
又比如,设立密告勘合,任何胥吏发现同僚不法,可凭勘合越级密告,一经查实,加以嘉奖。
最狠的是最后一条。
无过错且考核优异者,可破格升为未入流或从九品的官职,如县典史、驿丞、仓大使、河泊所官等。
这些职位,虽名为“官”,实为“吏员头目”,在真正的官僚眼中,仍是上不得台面的“吏”。
但余煌在后面又加了一句。
“下官斗胆,良策当配重典,亦当配重赏。推行新政最有益者,可得朝廷破格嘉赏,直升七品知县,成一方父母。此等品德优良之吏,亦是国家栋梁,应得其位。”
福王看到此处,那肥硕的肉都笑得颤动起来。
这分明是一本为新政量身定做的“胥吏使用说明”!
“让陈靖忠,把这个人的底细查一下。”
不多时,一份详细的密报便送了过来。
“余煌……会元、状元之才,性喜清静,不附党争,自请外放南京,远离是非……”
“传他来见我。”
余煌接到召见时,正在修剪庭院里的杂草。
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换上了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儒衫,从容赴约。
诸王馆的书房里,没有传说中的酒池肉林,只有浓郁的墨香。
那座肉山安然坐在主位上,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自顾自地品着茶,全然不见画舫上的半分蠢笨。
“余煌,你的东西,本王看了。”
福王将那份咨文放在桌上,开门见山。
“写得很好。比温体仁他们交上来的那些废话连篇的悔过书,有用一百倍。”
“王爷谬赞。”余煌躬身行礼,不卑不亢,“此非臣一人之见,乃历朝循吏酷吏经验之总汇。臣不过是将其梳理成文。”
福王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一身傲骨,却不令人讨厌。
“本王问你,你觉得新政,最难在何处?”
“在人心。”余煌毫不犹豫地回答,“官绅之心,百姓之心,胥吏之心。”
“胥吏是朝廷的神经末梢,却早已溃烂。若不根治,任何良方都送不到病灶之处。以吏治吏,便是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