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榘一窒。
他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一多,便会生乱。一点粮食分配不均,一句口角,都可能酿成百人、千人的械斗。若再被有心人利用,煽动起来冲击城门……”
李定国没有说下去,但那血流成河的后果,朱由榘光是想象,便觉得脊背发凉。
“再者,京城左近的百姓,也会心生怨怼。他们辛勤耕种,照章纳税,凭什么外来的流民就能得到朝廷的无偿救济?人多地少,必生争端。”
李定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人心最怕的,不是患寡,而是患不均。”
“先生说,恤流民,当防其弊,不可因小仁而乱大法。”
朱由榘无法反驳。
这些道理,书上没写,也没有人教过他。
他看着那些伸出来的、干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看着那些浑浊的、失去希望的眼睛。
他感到,书本里那些“仁义道德”、“王道教化”,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所谓大法,竟是这般残酷无情。
就在这时,施粥的队伍里起了争执。
一个黑瘦的汉子领了粥,却没有走,再次将破碗递了过去,不住地哀求。
“官爷,行行好,再给一勺吧!俺家婆娘病得下不来床,就指着这点米汤续命了!”
分粥的小吏把眼一瞪,木勺敲在锅沿上,发出“梆”的一声脆响。
“滚蛋!规矩就是一人一碗,谁都一样!再啰嗦,今天这碗也别喝了!”
“官爷!”汉子扑通一声跪下,用额头去撞坚硬的冻土,砰砰作响,“求求您了!就一勺!就续命的一勺!”
“找死是不是!”小吏被纠缠得烦了,抬脚就要踹过去。
“住手!”
一声断喝,发自朱由榘。
他胸中的郁气与怒火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身边的王府侍卫动了。
那侍卫人高马大,只三步,便跨到小吏身前,铁钳般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那小吏半点动弹不得。
周围安静下来。
所有流民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少年身上。
朱由榘指着那磕头的汉子,对自己的侍卫命令道:“给他!”
侍卫不敢怠慢,从惊愕的小吏手中夺过木勺,满满舀了一大勺,甚至还刻意带上了锅底沉着的稠米,倒进那汉子的破碗里。
汉子呆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对着朱由榘的方向拼命磕头,口中千恩万谢,捧着那碗沉甸甸的粥,踉踉跄跄地跑了。
朱由榘胸中郁气稍平,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一件仁义的事。
可他一转头,却发现李定国正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认同,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二公子,你今天可以给他一碗,明天呢?”
李定国的发问很轻,却像一根针,扎破了朱由榘刚刚升起的满足感。
“你救得了这一个,那边的那个呢?还有墙角的那个呢?”
朱由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他刚才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在他视线的死角处,数十双、上百双眼睛,此刻全都盯着他。
那里面没有感激。
只有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贪婪和渴望。
他们看到了。
原来规矩是可以被打破的。
原来只要跪下,只要闹,只要闹得凶,就能得到更多。
维持秩序的几个皂隶,已经开始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棍棒,手心全是汗,不自觉地向朱由榘和他的侍卫这边靠拢,仿佛他们才是骚乱的源头。
朱由榘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意识到自己以为的“行善”,竟在无形中,埋下了一颗混乱的种子。
李定国的身影挡住了那些灼人的视线,对着二公子开口,背诵起课文。
“先生曾让我背过一段他写在书上的话。”
“若后果可承,利大于弊,便当仁不让。”
“若后果难料,风险过大,便需暂缓。”
“若必行之事,却有后患,便要想好应对之策,未雨绸缪。”
这番话,听在朱由榘耳中,是对他的评判。
说他鲁莽,他没有想过后果。
少年之言,字字句句,都在点拨他这位王府公子,仁义不是这样用的。
朱由榘转身,在一众侍卫的开道下,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
他不想再看那些眼睛。
车轮再次滚动,将那片喧嚣与污浊抛在身后。
朱由榘靠在柔软的锦垫上,却觉得浑身僵硬,如坐针毡。
他忍不住烦躁地撩开车帘,想透一口气,却看到了。
就在不远处,那个领了双份粥的汉子,正被几个饥饿的流民围在中间,抢夺那份多的粥食。
所有人都一样时,大家会遵守规矩,但是如果有人不一样。
那碗他“赏赐”的粥包括他原本就有的粥,因为争夺被打翻在地。
污黑的泥浆混着惨白的米汤,被几只肮脏的手疯狂地刨刮着,胡乱塞进嘴里。
汉子的哀嚎与殴打的闷响,隔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