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破金杯面包车里,一片死寂。
胖三的鼾声率先划破了沉闷,那动静跟破风箱似的,呼噜到一半,猛地一呛,人就醒了。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稍微动了动身子,浑身上下的骨头立刻跟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爆响成一串。
“哎哟我操……我这身骨头……真他娘的散架了。”胖三咧着嘴,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老大,这活儿不对劲啊。”他抱怨道,“上次在精神病院跟那红嫁衣干架,都没这么累。这苏老板躺棺材里一动不动,怎么比跟一整支军队干了一仗还他娘的要命?”
没人搭理他。
猴子、大牛几个歪在座椅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个个脸色蜡黄,象是被榨干了所有精气神。
他们只是抬了一口棺材。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短短几个小时的路,每一步都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那种无时无刻不在跟整座山,甚至整片天对着干的恐怖压力,已经烙进了他们的骨头缝里。
陈义坐在副驾,双眼紧闭。
他的脸色比其他人更白,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他没说话,只是在默默感受着身体内部翻天复地的变化。
那股紫金龙气,此刻已化作一条温驯的溪流,在他丹田气海中缓缓盘旋。
溪流所过之处,那些因强行施法而断裂的经脉、受损的脏腑,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被修复、被重塑。
破而后立,脱胎换骨。
这感觉玄妙至极,但过程中的痛苦,足以让任何铁打的汉子活活痛死过去。
他硬是扛了过来,一声没吭。
车子驶入西交民巷,最终停在了甲十三号那座气派的府邸前。
众人下了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大宅。
还是那座宅子,但感觉截然不同。
之前盘踞其上的阴森与腐朽,象是被西山顶上那一缕阳光彻底涤荡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朴、厚重,甚至带着隐隐威严的气息。
门口那两尊石狮子,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那对石刻的眼珠子,竟象被点活了一般,幽幽地透着光。
“这……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猴子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飘。
没等陈义回答,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从里面“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福伯站在门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短衫,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看到陈义八人,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警剔和悲伤,而是深深地弯下了腰,眼中满是敬畏与感激。
“陈先生,各位爷。”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淅,“‘家’里已经备好了粗茶淡饭,请进吧。”
一个“家”字,让胖三几个浑身猛地一震。
福伯侧身让开,将一串黄澄澄的铜钥匙双手奉上,躬敬地递到陈义面前。
“老太爷走前吩咐了,这苏家,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义字堂了。”
陈义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入手冰凉。
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是钥匙。
是苏家五十年的罪孽,是一份天倾般的因果。
“我操!我他娘的不是在做梦吧!”
一脚踏进门坎,胖三就象是被解开了封印的二哈,第一个嚎叫着冲了进去。
他看着那九曲回廊、亭台楼阁,眼珠子都快瞪出眼框。
“这院子!比咱们那破堂口大一百倍!能摆一百桌流水席!”
“这柱子!他妈的是金丝楠木的吧!抠一块下来能换辆车!”
猴子更夸张,直接从一个长廊的扶手上“呲溜”滑了下去,在院子中央翻了个跟头,兴奋地大叫:“老大!这能跑马了!”
大牛则象个老干部,背着手,这里敲敲,那里看看,嘴里念念有词:“这房梁……结实。这地基……扎实。风水不错,是个能睡安稳觉的好地方。”
福伯看着这群与宅子画风格格不入的汉子,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这死气沉沉了五十年的宅子,总算有了活人气。
陈义没有理会他们的疯闹,独自一人,信步走进了主厅。
他将那根乌黑的杠木轻轻放下,指尖拂过杠身,原本粗糙的木质,此刻竟多了一丝玉石般的温润感。
木质的深处,有极淡的紫金光泽一闪而过。
他走到苏文清生前常待的书房。
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陈义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方端砚上,砚台边,还摆着苏文清那封绝笔信。
他没有去碰,只是静静地站着。
整个宅子仿佛都在与他一同呼吸。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一股与他体内同源的气息,从宅子的每一寸砖瓦、每一寸土地中散发出来,与他体内的龙气遥相呼应,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
他,就是这宅子的新内核。
这宅子,也是他力量的新源泉。
苏文清说,这是催命符。
陈义现在懂了。
怀璧其罪。
身负国运龙气,就象在无尽的黑暗里,点亮了一盏万丈光芒的灯塔。
它必然会吸引来无数觊觎的、凶恶的、未知的“飞蛾”。
义字堂以后的活儿,怕是小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