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关于生存路线的争吵,像一锅没烧开的水,暂时被师父陈玄机的威严压了下去,只在每个人心底留下咕嘟咕嘟的暗泡。
仰钦观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共识。
或者说,是一种在饥饿面前不得不低头的默契。
接下来的几天,道观里静得出奇。
孙猴子彻底融入了城市的缝隙。
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揣着师父拿给他的几张钞票和粮票,滑进那些寻常人看不见的角落。他从不走大路,专挑那些棚户区交错的窄巷,或是乡间田头的小路。
他严格遵守陈玄机的命令,每次采买都极其低调。
今天去东头换两斤棒子面,明天去西边弄几斤山芋、洋山芋,后天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来一把干瘪的咸菜。
他把少量多次的原则发挥到了极致,每次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但架不住他出门的次数勤。
道观里那个快要见底的地窖,竟然奇迹般地维持住了存量,甚至还缓慢地向上涨了不少。
赵书文彻底沉默了。他不再争辩,也不再看他那些宝贝的书籍杂志。
大多数时候,他就坐在大殿的门槛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吃饭时依旧沉默,只是咀嚼的动作,带着一股子不甘的狠劲,仿佛嚼的不是红薯,而是自己的命运。
大师兄陈石头则是和往常一样,天一亮就挑着磨刀的家伙什,一边走街串巷,一边吆喝“磨剪子嘞,锵菜刀!”,来换取些微薄的收入。
陈玄机则显得愈发苍老。
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擦拭神像和整理那些早已残破的经卷上。
他不再提什么祖师爷的训示,也不再做什么徒劳的祈福仪式,就像是一个守墓人,安静地守护着这座正在腐朽的道观。
只有沈凌峰,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弟,看起来毫无变化。
他还是那样安静,要么在房间睡觉,要么自己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
没人知道,他每天都会把自己的神识,附身在那只不起眼的麻雀身上,盘旋在周边。
在熟练了对麻雀分身的操控后,沈凌峰的视野,已经不再局限于仰钦观这小小的院落。
他掠过低矮的屋檐,穿过纵横交错的棚户区。
他看见了屋顶上晾晒的破旧衣衫,看见了工厂食堂的烟囱里冒出的稀薄炊烟,也看见了街角处,几个孩子正围着一块摔碎的糖渣,伸出舌头舔舐着地上的甜味。
这是一个匮乏的时代,也是一个狂热的时代。
但这些,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他在“望气”。
前世身为风水大家,“望气”是他的基本功。只不过,凡人望气,需登高望远,借助罗盘,勘定山川走向。
而他,此刻却拥有了最完美的眼睛。
各种“生气”、“煞气”在在他的鸟瞰视野中,化作或浓或淡的气流,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上海的巨大网络。
寻常人家屋顶上飘荡的,是稀薄如炊烟的白色“生气”,带着一丝挣扎求存的韧性。
而那些新建的工厂食堂,“生气”虽旺,却驳杂不堪,像是无数人的欲望和怨念搅合在一起的浑水,翻腾不休。
这太好了,要是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通过雀眼望气,消耗的精神力实在太多了。
就凭他现在,最多也只能维持几十息时间。
就在他感觉神识耗费大半之时,突然一阵敲锣打鼓声震耳欲聋。
“这里麻雀多,快来啊!”
沈凌峰心头一紧,赶紧退出了“望气”状态,神识操控着麻雀猛地拔高。
视野中,只见下方街道的尽头,涌出一大队人,其中有几个带头的,他们手里拿着铜锣和铁皮喇叭,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乌泱泱的人群。
有拿着弹弓、满脸兴奋的孩子;有扛着长长竹竿、表情严肃的汉子;更多的则是手里拿着锅碗瓢盆,一边用力敲打一边高喊的妇女。
“打害虫,保粮食!”
嘈杂的声浪汇成一股洪流,席卷了整条街道。
短短的一会就有几十只可怜的飞鸟被击中,如同被剪断了线的风筝,簌簌地从空中坠落。
地面上的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孩子们笑着、叫着,冲上前去,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麻雀捡拾起来,像是捡拾着什么稀世的战利品。
铜锣声、呐喊声、锅盆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声波冲击,让沈凌峰的神识一阵嗡鸣,麻雀分身几乎要失去方向。
一颗石子呼啸着从他翅膀下方擦过,带起的劲风让分身猛地一偏。
沈凌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他不是在看历史书里的黑白照片,这是他必须直面的、残酷的现实。
他的麻雀分身,这个他目前最大的依仗,在这时代,也成了被全民猎杀的目标之一!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沈凌峰强行压下麻雀分身因恐惧而颤抖的本能。
好在,他不是普通的鸟雀,他有着人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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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无用,唯有自救!
他猛地再次拔高,将视野中的一切实体淡化,用剩余不多的神识再次观察起那无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