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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而急促的敲门声粗暴地撕裂了道观的宁静。
“沈凌峰!小道士!开门啊!”
是大头,他那标志性的嗓门像是破锣,在清晨的冷空气里格外刺耳。
“快点快点!去看抓麻雀啦!全市统一大行动!听说今天一上午就要把它们全干掉!”
“我妈说捡到的麻雀还能去供销社换钱呢!”
“快啊,去晚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门外,一群半大孩子的吵嚷声、哄笑声混杂在一起,那股子兴奋劲,仿佛是要去赶一场盛大庙会。
吱呀——
观门被拉开一条缝。
陈玄机干瘦的身影堵在门口,乱糟糟的发髻下,一张脸拉得老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门外那几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小脸,满是倦意和不耐。
这群小兔崽子,天不亮就来吵人清梦。
“去去去,”他压着火气,声音沙哑,“观里要做早课,没工夫跟你们疯。”
他正要把门关上,一只小手却从后面紧紧拽住了他的道袍下摆。
陈玄机一怔,低头看去。
沈凌峰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身上已经穿好了旧道袍改的衣服,小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
他仰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对热闹的纯粹渴望。
“师父,”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央求,“我就去看看,好不好?”
他晃了晃陈玄机的衣角,继续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师父。
“我保证,绝对不动手。我就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看就好。真的,师父。”
陈玄机的心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自从前几天溺水被救回来,这孩子就变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闹,整日沉默寡言,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能发呆一个下午。
那眼神,也常常透着一股不属于六岁孩童的沉静。
就像现在。
这眼神里,除了孩子气的渴望,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
但他终究看不透这双眼睛背后的真意。
他只看到一个大病初愈、渴望出去透透气的孩子。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泄尽了他所有的脾气和坚持。
孩子们想找点乐子,就由他们去吧。
他松开了门把手,转身走回昏暗的殿内。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东西又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包着。
“去吧。”
他将那个温热的包裹塞进沈凌峰怀里,触手滚烫。
“早点回来。这个拿着,路上饿了吃。别跟人抢,也别往前凑,听见没有?”
沈凌峰低下头。
布里包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烘山芋,表皮烤得有些焦黑,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甜香。
山芋的热量透过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渗进他冰凉的胸口,带来一阵久违的暖意。
“谢谢师父。”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汇入了门外那群欢呼雀跃的孩子中。
陈玄机站在门口,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混在人群里,渐行渐远。
晨雾缭绕,那小小的身影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最终会达到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想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或许是自己真的老了,总爱胡思乱想。
他转过身,伴随着吱呀一声,观门被重新合拢,将门里门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寒风裹挟着孩子们的笑闹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沈凌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裹得更紧了一些,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
他的手揣在怀里,紧紧捂着那个烘山芋。
山芋的温度,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