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四人终于在天色放光前,有惊无险地摸回了仰钦观的后墙根下。
孙猴子像只真正的猴子,手脚并用地第一个翻过那段最矮的土墙,落地悄无声息。
他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圈,确认安全后,才悄悄地打开了后门。
众人鱼贯而入,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孙猴子眼疾手快地插上了门栓。
仿佛这道门栓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清晨,门内,则是属于仰钦观四位师兄弟的,一个满载着鱼腥味和狂喜的秘密。
当麻袋和木桶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后院的石板地上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借着天光看着这惊人的收获。
麻袋里的鱼还在不安地扭动,木桶里的鱼更是挤得水花四溅。
那浓重的、带着鱼腥和生命力的味道,对几个常年不见荤腥的半大孩子来说,比任何名贵香料都更加醉人。
“我的老天爷……”陈石头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摸了摸,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啊?”
“就我们几个怎么可能吃得完?”孙猴子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压低了声音说道:“照我说,留下几条我们自己吃,剩下的……给造船厂那边送过去。昨天李厂长跟我说了,只要是鸡鸭鱼肉,有多少他们都要。而且还是按市价收购。”
“我觉得这个行,昨天那些螃蟹不是都换回了两块钱,五斤粮票了嘛。今天这么多鱼,少说也能换上几十块钱!”陈石头喜滋滋地算着,眼睛里全是亮光。
几十块钱,能买多少粮食,能扯多少布给小师弟做新衣服啊!
“你们几个小鬼头,还想翻天不成?”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的凉意,让众人的脊梁骨瞬间蹿起一股寒气。
四人猛地回头,只见师父陈玄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后院的屋檐下,身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双手负在身后,干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师……师父……”陈石头吓得肩膀一缩。
他想把鱼挡在身后,可那么大的麻袋又怎么藏得住。
孙猴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说辞。
赵书文则是一张脸涨得通红,然后又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退后半步,低下了头。
唯有沈凌峰,依旧紧紧抓着大师兄的衣角,从他壮硕的臂膀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用那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师父。
陈玄机的目光在三个年长的徒弟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满满一木桶和两大麻袋的鱼上。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被更深沉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没有发怒,只是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从木桶里捞起一条还在奋力挣扎的青鱼。鱼尾甩动,溅了他一手冰冷的水珠。
“哪儿来的?”他声音沙哑地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孙猴子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道:“师父,是……是张家浜那里!他们不是要搞什么‘清塘淤泥做底肥’嘛,把水都快抽干了,塘里的鱼不要了,公社里的人都去捞呢!我们……我们就是去捡了点别人剩下的……”
陈玄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看向低着头的赵书文:“书文,你也是这么想的?”
赵书文的身子抖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让他撒谎,比让他去挑一百斤大粪还难。
“师父!不关师弟们的事!是我!是我嘴馋,是我带他们去的!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陈石头挺起胸膛,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陈玄机看着这个憨直的大徒弟,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鱼扔回桶里,站起身来。
“都给我搬到伙房去。”他淡淡地说道,转身就走,“手脚麻利点,别等会儿日头高了,让味儿传出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这就……完了?不打?不骂?
孙猴子反应最快,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哎!好嘞师父!”
他连忙招呼着还愣在原地的陈石头和赵书文,几人手忙脚乱地抬着木桶,扛着麻袋,兴高采烈地跟在师父身后,往伙房走去。
沈凌峰跟在最后,看着师父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这位精明又无奈的老道士,在“规矩”和“活下去”之间,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个“家”,有救了。
伙房里光线昏暗,常年烧火的墙壁被熏得漆黑,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灶灰的气息扑面而来。
“师父,咱们这下可发了!这么多鱼,腌起来能吃到明年!不,说不定后年都够了!”陈石头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孙猴子却是不解地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往造船厂送?李厂长都说了,只要是鸡鸭鱼肉,他们都要。”
“啪!”
一声脆响,陈玄机一巴掌拍在孙猴子后脑勺上,力道不重,但极具侮辱性。
“送?你还想送过去?”老道士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是生怕咱们仰钦观死得不够快是吧?昨天才送了螃蟹过去,今天就敢拉着几百斤鱼去招摇过市了?明天是不是就想让街道的干部上门,问问我们仰钦观是不是东海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