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宣传科办公室。
暖瓶里的热水冲进搪瓷缸,几片枯黄的茶叶在水中翻滚。
王干事将茶缸亲手递到赵书文面前,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书文同志,喝口水,暖暖身子。”
赵书文局促地接过茶缸,温度从手心传来,却暖不透他冰凉的四肢。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王干事那双灼热的眼睛。
“王……王干事,那……那事……”
“你放心!”王干事一拍胸脯,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崭新的红印章,和一个红色的印泥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印泥盒,将印章在上面用力蘸了蘸,然后对准那份《申请书》的落款处,猛地盖了下去。
“咚!”
鲜红的印记,烙在了纸上,也烙在了赵书文的心上。
“上海泾南人民公社”。
赵书文只觉得浑身一松,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差点瘫在椅子上。
结束了。
道观的命运,在他手里终结了。
但师父和师兄弟们的新生,也从这一刻开始了。
“好!太好了!”王干事拿起那份文件,像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吹了吹上面的印泥,“书文同志,你为公社,为人民,立下了一大功啊!”
他将文件和地契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郑重地锁进抽屉里,然后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书文。
“户口的事情,我已经托了关系,最多一个月,就能批下来。至于你的高中推荐信……”他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我现在就给你写!”
赵书文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上高中……
他看着王干事在信纸上奋笔疾书,那一个个刚劲有力的字,仿佛铺就了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金光大道。
“……该同志思想进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主动与封建迷信思想划清界限,在将私有道观纳入集体规划的重大事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剂强心针,打消着赵书文心中最后那点不安和愧疚。
我是对的。
我是在“进步”。
师父他们以后会理解我的。
他端起茶缸,将已经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味在口腔里蔓延,他却品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甘甜。
…………
夜,渐渐深了。
道观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大师兄陈石头的鼾声如同拉风箱,富有节奏地在隔壁响起。
时机到了。
沈凌峰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瞳孔亮得惊人。
一整天的休养,加上那两顿饭提供的能量,他那干涸的神识之海,终于重新蓄积起了一汪浅浅的池水。虽然远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但驱动那只小小的麻雀分身,已经足够。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
那一缕细若游丝的神识,如同一条灵巧的小蛇,熟门熟路地穿过黑暗,跨越空间的阻隔,瞬间注入到藏身于赵家宅村外树林里的那只麻雀体内。
“啾?”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麻雀原本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灵动起来,它抖了抖翅膀,小小的头颅警惕地转动着,漆黑的豆眼映出了清冷的月光。
整个世界在沈凌峰的感知中瞬间变了模样。
空气中飘荡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芬芳,还有远处张家浜传来的淡淡水汽。
夜风拂过羽翼的触感,清晰无比。
他的视野也变得广阔而奇特,能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角落。
这便是麻雀分身带来的独特体验,一种超脱于人身的自由。
没有片刻犹豫,麻雀分身振翅而起,悄无声息地滑翔在夜幕之中,像一小片被风吹起的落叶,越过低矮的院墙,朝着那座独立的青砖小院飞去。
地下密室里的好东西可不少,他准备去当“搬运工”。
然而,就在麻雀分身即将降落在院墙上时,微弱的灯光,从隔壁那间土坯房的窗户里透了出来。
嗯?
沈凌峰的神识猛地一凝。
那间土坯房,是“九叔”明面上的居所,一间为了掩人耳目而存在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舍。
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一个早睡早起的老农早就该熄灯了。
这深夜的灯火,为谁而亮?
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沈凌峰的心神。他立刻放弃了“搬运”大业,操控着麻雀分身,划出一道轻巧的弧线,如同一抹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然落在了那间土坯房的屋檐下。
依旧是那个屋檐下的缝隙,麻雀轻巧地挪动爪子,将小小的头颅凑了过去。
一股混杂着煤油、潮湿木头和旱烟的味道,顺着缝隙钻入它的鼻腔——这是沈凌峰通过麻雀分身获得的嗅觉。
屋内的光线昏黄,将两道人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摆在破旧的四方桌上,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诡异。
正是老特务“九叔”和公社宣传科的王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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