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有生气,便有煞气。
生气滋养万物,令人神清气爽,身康体健;而死气、怨气、戾气、秽气凝结不散,便成煞气。它如无形的刀,如刺骨的针,时刻侵蚀着活人的精、气、神。
譬如,一条大路直冲家门,如长枪刺心,是为枪煞,主血光之灾;对面楼宇的墙角尖锐如刀,正对自家窗户,是为壁刀煞,主家人病痛不断;房屋建于丁字路口,被往来气流反复切割,是为剪刀煞,主家宅不宁,财运破败。
又譬如,高压电塔、烟囱、尖锐的旗杆,形如利刃穿心,是为穿心煞。
屠宰场、医院、旧战场、坟地,这些地方常年汇聚着死亡的阴秽、病痛的呻吟和不散的怨念,形成最是阴损的阴秽煞,寻常人靠近久了,轻则霉运连连,重则大病缠身,乃至性命堪忧。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煞气又有了新的形态。
工厂里那高耸入云、日夜喷吐黑烟的烟囱,便是最典型的火毒煞,不仅污浊空气,更将燥烈之气散布四方,引得人心烦气躁,口舌纷争不断。
公社大院门口那日夜不停歇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的口号,看似振奋人心,实则是一种声煞,时间久了,会搅乱人的心神,使其精神涣散,难以安宁。
至于那些被废弃的古井、干涸的池塘,内部气机停滞,污秽丛生,形成死水煞;垃圾堆积、污水横流之处,臭气熏天,形成味煞。
凡此种种,皆是败坏一方风水、损害人身安康的无形利刃。
…………
晨曦的微光尚未刺破厚重的云层,天色是一种肮脏的灰白色,如同泡烂了的宣纸。
沈凌峰悄无声息地缀在二师兄赵书文身后。
他藏身于墙角、树后,利用一个六岁孩童瘦小的身躯,将自己完美融入冷清的早晨。
赵书文的背影起初是挺拔的,充满了知识分子奔赴理想时的昂扬。
然后,在公社大院门口,那背影经历了漫长的僵化。
最后,当赵书文转身时,那背影已经垮了,像一株被霜打坏的禾苗,每一寸都透着绝望。
沈凌峰静静地看着,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欣赏着一出早已知晓结局的戏剧。
他心里清楚,这个教训,赵书文必须自己吞下去。
不把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点读书人的清高和天真彻底碾碎,他永远学不会在这个时代如何生存。
温室里的花朵,不经历风雨,永远长不成参天大树。
况且……
仰钦观的地契在自己手中,而那个觊觎道观的“九叔”,那个妄图在上海搅弄风云的老特务,已经成了黄浦江里的一缕亡魂。
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书文蹒跚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一个人的信念被摧毁后,要么彻底沉沦,要么浴火重生。
沈凌峰相信,二师兄会是后者。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这份地契,“合情合理”地放回去?
直接拿出来,那肯定不行,二师兄偷走的东西从自己身上冒出来,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自己身上有天大的秘密吗?
所以,这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个精妙的布局。
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棋要一步一步下。
眼下,有更迫切的事情等着他。
沈凌峰的神识进入了芥子空间,自从上次吸收了军刺和铜镜里的煞气后,虽然有所扩张,但依旧窘迫。
内部空间估摸着还不到三十公分见方,像个稍大些的雀巢。
就连略微大点的东西都得找准角度才能塞进去。
它需要“养料”,大量的养料。
需要更多的……煞气。
沈凌峰转过身,瘦小的身影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他的目的地明确——棚户区边缘,那个堆积如山的垃圾堆。
污秽之地,最易滋生煞气。
而垃圾堆,汇聚了贫穷、疾病、腐败、废弃、怨憎……简直是煞气的自助餐。
他熟门熟路地从一个破墙洞里钻过去,从砖石缝里摸出一个藏好的破旧竹筐,又脱下身上还算干净的道袍,露出里面一件满是补丁、油腻发黑的破汗衫。
抓起一把地上的灰土,他毫不在意地在脸上、胳膊上抹了几把。
转瞬间,那个眼神清澈的小道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脏兮兮,在垃圾堆里刨食的“小叫花子”。
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腐烂的菜叶、变质的食物、混杂着人畜排泄物的味道,形成一股几乎能让人窒息的“煞气”。
寻常人在这里待久了,单是这股味道就能让他头晕脑胀,五感失灵。
但对沈凌峰而言,这股恶臭背后,是那无形的、数量众多的“养料”。
他背着破筐,像其他捡破烂的孩童一样,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小木棍,在垃圾堆里漫无目的地翻找。
他的动作很慢,看起来有些笨拙,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昨天晚上,他控制着麻雀分身,早已经将这片“宝地”侦察了一遍。
在麻雀那独特的视角里,整个垃圾堆并非一团混沌。
那些无形的煞气,在神识的感知中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黑色气流。
有的薄如轻烟,有的则浓稠如墨,数量之多,犹如天上的繁星。
而他的目标,就在那片最浓郁的墨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