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户”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陈石头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认识到,他们是什么。
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是没有根的野草,是多余的人,是官方记录里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他们可以靠着自己的力气和努力,在夹缝里勉强活着,却永远也走不进那扇由“户口”和“购粮证”把守的大门。
那扇门的后面,才是真正的世界。一个有饭吃、有衣穿、能像个人一样活着的世界。
而他们,被关在了门外。
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一个能单手举起石锁的汉子,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蹲在这个阴暗的墙角。
他抱着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办……”
绝望的、破碎的呜咽从他的指缝间漏出。
“小峰……没有户口……我们……我们连粮食都买不到……怎么办啊……”
与大师兄那几乎要崩溃的绝望不同,被他放在一旁的沈凌峰,眼神异常冷静。
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在前世,他为那些顶级富豪堪舆风水,动辄撬动上亿的资产,但他深知,在绝对的规则面前,再多的钱也只是纸。
21世纪的规则是资本和权力,而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户口”,以及附着其上的“购粮证”,就是规则。
一本薄薄的户口簿,决定了你是不是“人”,决定了你有没有资格领取这个社会最基本的生存物资。
没有它,你就是“盲流”,就是“黑户”。你就算有钱有票,也不可能在粮油店里买到一粒粮食。
刚才粮油店里售货员和周围人群的反应,就是这个时代规则最赤裸裸的体现。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规则的维护者和受益者。任何试图挑战规则的“外来者”,都会被他们本能地排斥和驱逐。
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须顺应规则。
但顺应,不代表屈服。
而是要像水一样,找到规则的缝隙,然后,渗透进去,成为规则的一部分,甚至……驾驭规则。
沈凌峰看着蹲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的大师兄。
陈石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份,也是最纯粹的温暖。
这个憨厚的汉子,会把仅有的半块山芋干塞给他,会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寒风,会因为挣了七块钱而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的绝望,是真实的。
他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沈凌峰的心里,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看着陈石头颤抖的肩膀,他那颗被前世红尘俗世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竟微微一软。
在前世,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亿万富翁,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与利益挂钩,他们的眼泪和笑容,都可以用价码来衡量。
可陈石头不一样。
这个傻大个的绝望,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这个“拖油瓶”小师弟。
他的眼泪,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沈凌峰缓缓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大师兄宽厚而颤抖的后背。
“大师兄,不要担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总会有办法的。走,我们先去吃饭。”
…………
临近中午,国营饭店里人声、碗筷碰撞声、服务员不耐烦的吆喝声,混杂着一股浓郁的肉腥和油烟味,扑面而来。
陈石头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他身上那件补丁叠补丁的粗布短褂,和这里进出的工人干部们格格不入。
他的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进去。
是沈凌峰,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率先走了进去。
“同志,吃什么?”服务台后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中年女服务员抬起头问道。
在看到陈石头和沈凌峰穿得破破烂烂时,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耐烦。
陈石头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黑板菜单,当看到“阳春面,叁分,粮票一两”、“大肉包,捌分,粮票半两”这些字样时,刚被师弟安抚下去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他凑到沈凌峰耳边,声音都在发颤:“小峰……这里太贵了……咱们走吧,别把钱浪费了……”
沈凌峰没有理会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正冷静地,一寸寸地扫过黑板上的每一行字。
然后,他抬起头,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对服务员说:“阿姨,我们要两碗肉丝面,还要两个大肉包。”
服务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小不点竟然能看懂菜牌上的字。
“一碗肉丝面一角五分,二两粮票,一个大肉包八分,半两粮票。一共是四角六,半斤粮票。你们有钱,有粮票吗?”
“有。”沈凌峰点点头,小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小峰!”陈石头这下真的急了,他一把抓住沈凌峰的手臂,压低声音道,“那可是四角六分,半斤粮票!这钱……”
这两年来,沈凌峰因为身子弱,时不时就要去看医生,临走时师父交给他的几十块钱还有一些票几乎都花光了。
这钱,还要留着给小师弟救命,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