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棚户区公用的水龙头旁就热闹了起来。
这是女人们一天中最“心照不宣”的社交时刻。
倒马桶的、择菜的、洗衣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换着最新的家长里短。
“哎,你们听说了伐?”拎着木盆的张家姆妈一脸神秘,刻意压低了声音,反倒更引人注意。
她家就住在汪家隔壁,是第一手消息源。
“啥事体啊,神神秘秘的。”正在搓衣板上洗衣裳的李家嫂子抬起头,手上满是泡沫。
“汪家!昨晚上半夜,打起来了!”张家姆妈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乖乖,那叫一个热闹!先是听见碗摔碎的声音,‘哗啦’一下,吓得我心口一跳。然后就是他家婆娘的哭骂声,又尖又响,骂汪德彪不是东西,在外面有相好的!”
“真的假的?”旁边几个女人立刻凑了过来,连手上的活都停下了。
“我骗你们做啥!”张家姆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汪德彪也吼,说婆娘败家,把钱都贴补娘家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后来就动上手了,乒乒乓乓的,不知道又砸了多少东西!”
这话瞬间点燃了主妇们的八卦之魂。
吴大芳平日里仗着男人在码头有点小权,为人尖酸刻薄,没少占邻居小便宜,大家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活该!狗咬狗,一嘴毛!”一个妇人啐了一口,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要我说,肯定是为了钱,那家人钻钱眼里去了!”
“关键是!”张家姆妈等的就是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她清了清嗓子,抛出了重磅炸弹,“今早我开门,正好撞见汪德彪去上班。你们是没看见他那张脸哟……啧啧,左边三道,右边两道,又深又红的血口子,从眼角一直拉到下巴!跟被野猫狠狠挠了一爪子似的!眼泡子都肿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像是被踹了!”
“哟!这么厉害!”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笑。
“可不是嘛!”张家姆妈得意洋洋,“我看他今天还怎么在码头上横!顶着这么一张脸,怕是威风不起来咯!”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女人们的谈笑声清脆又刻薄,像炒豆子一样噼啪作响。
…………
芦苇荡的边缘,晨雾如纱,薄薄地笼罩着黄褐色的水面。
空气里弥漫着水腥气和腐烂植物的特殊味道,冰凉而潮湿。
还没等走近,沈凌峰就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和压抑的、带着兴奋的说话声。
陈石头高大的身影猛地一顿,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小峰,里面有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又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
沈凌峰早就“看”到了。
透过苇秆的缝隙,三四个穿着破旧短褂的男人正弯着腰,在他们昨天放置虾笼的那片水域里忙活。
他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工具,有破了洞的渔网,有竹子编的鱼篓,甚至有人直接用淘米的簸箕在水里来回地抄。
水面被搅得一片浑浊,不时有银亮的鱼鳞在翻滚的泥水中闪过,引来一阵阵低低的惊呼。
“他娘的,还真有!”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将一个簸箕奋力提出水面,里面几条巴掌大的川条鱼正活蹦乱跳。
他咧开满是黄牙的嘴,笑得像个偷到鸡的黄鼠狼。
“快!这边!这边多!这边有好多虾!”另一个人招呼着,几人立刻围了过去。
陈石头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在他朴素的世界观里,这片地方是小师弟找到的,这里的鱼,就是他们的。现在,这些不请自来的人,就是在抢他们的食!
“我去赶他们走!”陈石头闷吼一声,提着扁担就要往前冲。
一只小手及时拉住了他的衣角。
沈凌峰仰着头,清澈的眼睛里映着陈石头焦急又愤怒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小峰?”陈石头不解,“他们抢我们的鱼!再不去,就让他们捞光了!我们拿什么给饭店和船厂?”
“大师兄,”沈凌峰终于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异常平静,“河是大家的,鱼也是大家的。我们赶不走。”
这话像一盆冷水,把陈石头心头那股火浇得“滋啦”一声,只剩下委屈和不甘。
他懂这个道理,师父也常说,这世间的无主之物,谁有本事谁得。
可道理是道理,眼看自己找到的好地方被别人占了,他心里堵得慌。
沈凌峰的小手依然没松开。
“大师兄,我们换个地方。你想想,万一有人通知汪大伟,会怎么样?”
陈石头顿时一个激灵,连带着后背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是啊,和他们已经结了仇,要是被汪大伟知道他们在这里,那小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带上一帮混混过来,别说钓鱼了,怕是连人都得被扔进黄浦江里去!
想到这里,陈石头握着扁担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脸上的血色褪去,又涌上一阵青一阵红。他恨自己没用,也恨那些人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憋屈。
“那……那我们去哪?”他声音都哑了,像个泄了了气的皮球。
“我们去张家浜。”
张家浜是黄浦江的支流,在造船厂的西边,离十八